我听蒋励棠说他已经邀请阿贝晚上过来枕水别墅,心里“咯噔”一下。
蒋励棠会错了意,只以为我这是生气他先斩后奏:“抱歉啊安好,我刚刚也是太高兴又太着急了,等到给阿贝打过了电话,才想起来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你如果觉得今天不合适,我现在立刻再去给阿贝打一个电话,另约时间。”
“不用了,你这也是关心则乱。再说了,本来就是咱们请阿贝过来帮忙,都约好了的时间再改,太不礼貌也太不尊重人了。”
我阻拦下已经拿了手机的蒋励棠,虽然脸上表情轻松,但心里着实担心——就这么重新见面,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
之后这几个小时,我虽然告诉自己要用平常心,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的开始想这想那。
我想着等会儿见面的时候应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得最自然;
我想着今天阿贝会不会又想之前那两次那样,又和我表白;
甚至,我还想到,这之后阿贝过来家里给安乐治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躲得远远的。
昨天的时候,徐墨白和我说过,如果阿贝再“纠缠”着我不放,我必须要正色拒绝,不能给阿贝一点儿好脸色。如果还是不行,就让我告诉他,他来解决。
我当时虽然答应了徐墨白,但心里却从没想过真的要这样——阿贝这么尽心尽力的给我和安乐治疗,对我又是真心实意。而且之前刚知道许思鸿的时候,我还小人之心的怀疑了阿贝一遭。说实话,我现在对阿贝是有些愧疚的。
所以,拒绝肯定是要拒绝,但我还真是拉不下脸来把关系闹僵。
我这心里纠结又为难,等到日头西落的时候听见院子外面有汽车引擎的声音,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阿贝已经将之前徐墨白给他安排的司机、轿车全都物归原主,日常出行都是公共交通或者出租车。还有徐墨白给他安排的酒店,他也退掉了,转而委托蒋励棠帮忙找了一间一居室租住下来。
从卧室出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刚好遇见上楼喊人的陶姨:“呦,我正说要去喊二小姐呢,阿贝医生过来了。”
我没说话,只对着陶姨点点头。
我跟在她身后下楼,在距离一楼地面还有三四节台阶的时候,就看到了阿贝。
现在已经九月底,深秋时候。
阿贝穿着米白色的圆领线衣,外面搭配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微笑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
要说起来,我身边熟悉的这些男人,一个个的,还都有一副好皮囊。
徐墨白和徐卫是兄弟,除了眉眼相像,举手投足的气势里也都透着傲气凌厉。
宋铭和顾琛都是世家公子,虽然一个经常二百五人来疯,一个稳扎稳打偶尔闷骚,但到底从小被众星捧月一样的长大,公子哥儿的纨绔骄气,总还留着三分。
至于蒋励棠以及那个有过两面之交的许思鸿。这两个人对待人永远都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但不同的是,蒋励棠是真谦虚,许思鸿是假客气。
再有的,就是现在正笑着和我打招呼的阿贝。
首先一点,阿贝在外貌上和前面这几个人全都不同。
他有来自西方的深邃眉眼和直挺鼻子,可眼睛里浸润着的,却是来自东方的内敛沉静。
中西结合,在他这里恰到好处。就像书里说得那样,再多一分或者减一分,都不对。
脾气性格上,阿贝不似徐墨白那样锋芒毕露,多了几分柔和。
相较于宋铭那两人的纨绔骄气,心理学毕业的阿贝,要严谨不少。
但要是和同样身为医生的蒋励棠一比,阿贝与人相处的时候,又是极其活跃合群。
至于那个我曾暗搓搓怀疑和阿贝有什么关系的许思鸿,更是连阿贝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因此,虽然阿贝的性格特征以及个人风格并没有徐墨白等人那样明显突出,但也正因为这样的“不突出”,和阿贝相处起来的时候,反倒是让我觉得最安稳舒适。
就像他今天穿的衣服,米白和浅灰,只带着淡淡的颜色,看着却比纯正的白和灰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当然了,这样的安稳舒适,也只是停留在阿贝和我表白之前。
想到这里,我便匆匆忙忙将飘忽思绪收好,同样笑着和阿贝打招呼。
再一次和阿贝对视,倒是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样尴尬。
阿贝询问我最近怎么样,深邃眼窝里的瞳孔异常的干净澄澈。
我回应还行挺好的,暗自猜想或许阿贝已经自己想明白了。
客套话说完,阿贝便在蒋励棠的询问下进入了正题,大体说了一下后续要怎么样给安乐安排治疗。
阿贝说,除了常规的催眠治疗,他还建议安乐在日常的时候培养一些兴趣爱好,用以分散注意力,提高自身的幸福感和愉悦感。
而安乐听到阿贝询问她之前有没有什么偏爱的兴趣爱好,就犯了难:“小时候我爸妈倒是请过老师给我培养过特长,但我基本上都是三分钟热度。钢琴、舞蹈、硬笔书法、画画,这些都会点儿,但又都不精通。不像小好,说要学画画,就真的奔着考大学去了。”
阿贝点点头,兀自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既然这样,那我就做主,帮安你做个决定吧。就学画画,我和蒋也跟着你一起。”
这一句说完,阿贝就转过头来看我:“由安你来做老师。”
“我?”我讶异,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这一次,接话的是蒋励棠:“是啊,咱们四个里面,就你是专业的。”
我又挠挠头:“我就自己画还行,让我教人,我也没有那个水平啊。”
“这个就是当做一个兴趣爱好,不用太专业,主要是为了陶冶情操。”阿贝把话又重新接过来,和我说完,又去看安乐:“安,你觉得呢?”
“学画画我没什么意见,只不过”
安乐略微停顿,看向蒋励棠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为什么你们两个也要跟着我一起学画画?”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交流,也是缓解情绪的一种很好的方法。而通俗点儿来说,就是人多热闹,大家都开心。”
阿贝这解释有理有据,可我听着看着,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另一边,蒋励棠见安乐点头表示同意,就开始询问:“安好,如果四个人画画,都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买。还有,这后面的第一堂课,你准备教我们画些什么?”
我抿着嘴垂眼思索,有一会儿才作答:“就简笔卡通漫画吧,这个简单易学,画出来的东西也老少咸宜。而且工具也简单,铅笔、画纸、彩色蜡笔,就这三样就足够了。”
我的提议获得剩下三人的全票通过,四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分别将安乐的治疗室和我们学习画画的教室定在楼上对门的两间客房——按理说,画画的教室应该选在书房最合适,但现在父亲的书房墙壁被凿破,地板也被撬起来。陶姨一早就把书房大门锁死,所以今天安排教室的时候,我和安乐谁也没有多提。
阿贝说治疗室不用做改动,即便没有弗洛伊德榻,客房的三人座沙发也绰绰有余。
但是画画的教室里面要坐下的可是四个人,画板和木椅,则是必须要添加置办的。
蒋励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让安乐尽快接受治疗、早日康复,所以他听我说要添置新工具,二话不说就将采买工作包揽下来。
阿贝作为在场剩下的唯一男士,自然是要伸出援手。
我给蒋励棠说明:要去荣华路书画城四层找靠近电梯的铺位,老板娘姓王。
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两年都没光顾,也不知道那家铺位还在不在,就决定还是亲自带着蒋励棠和阿贝走一趟。
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明天都要去书画城,蒋励棠便询问安乐,要不要也跟着我们去转转。
“我不去了,也没多少东西,用不着四个人都挤过去。”安乐婉拒,看向蒋励棠的时候又是那种不自在的神情。
这一句说完,安乐就率先离开,说是要去楼下帮着陶姨准备晚饭。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了个七七八八的猜测,便跟着安乐一起离开。
陶姨听说我们两个要帮忙,分别拿了一捧碧绿的小油菜和一小袋豌豆荚交给我和安乐。
我跟着安乐一起在餐厅坐下摘菜,先稍稍做了个铺垫,这才说了正题:“姐,刚才蒋医生也是好心,怕你待在家里闷得慌。”
安乐拿着手里的小油菜顿住,有一会儿才开口:“前些日子,我是因为脑子不清楚,所以蒋励棠陪在我身边,我觉得那是他自己愿意,与我无关。但是这次的手术之后,我脑子清醒了一点儿,就觉得我不该这样。即便是蒋励棠心甘情愿,我也不应该这样。
安好,我之所以搬出许思鸿,还让蒋励棠去找你,一部分是出于私心,一部分也是想让蒋励棠死心。当时我和蒋励棠说完这个条件,他气得嘴唇都发抖。我本来以为他会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找了你。”
一番话说到这里,安乐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小好,姐的心里就这么大的地方。许思鸿再混蛋再不是东西,可是这块地方被他给占了,就没有蒋励棠可以落脚的地方了。所以即便是蒋励棠他心甘情愿、他无所谓,我也不能再这么把他留在身边干耗着。我知道我这么做伤人,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而且,反正我也欠了蒋励棠这么多了,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就再一起还吧。”
一番话说到这里,安乐就闭上了眼。
我看着她已经被浸湿的睫毛根,叹气都没有叹出声音。
晚饭餐桌上,蒋励棠对待安乐一如往常。可有了刚刚和安乐的那番谈话,我再看着,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
这世上最难最不容易的事情是什么?
这世上最甜蜜最幸福的事情又是什么?
不过就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着你。
晚饭过后,蒋励棠便张罗着要帮陶姨洗碗。
我让他跟着陶姨都去客厅好好休息,自己挽了袖子往厨房走。
这一次,又换成阿贝说要帮忙。
我稍有犹豫,想着借这个机会和阿贝说一说也好,便将洗碗池让出来一些:“一会儿我洗一遍,你洗第二遍,一定要把泡沫都冲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