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阿贝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我说话。
他双手握着我肩膀，是带了力气的那种。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缓缓下沉，错开和阿贝的对视。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阿贝还是从中查出了蛛丝马迹。
今天天气好，我只穿了一件薄线衣，阿贝的手隔着线衣握在我肩膀上，即便是手指那里最轻微的收缩，我也可以感觉得一清二楚。
“安，我”
“我知道了。”我将阿贝打断，稍稍迈步后撤：“我会好好想，然后做出决定的。你回去的时候，慢一点儿。”
阿贝皱眉，缓缓将伸出的手掌收回。
他默然点头，转过身又转回来。
他看我，眼窝深邃，瞳孔却澄澈：“安，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没有说话。
而阿贝，也没有要我说话的意思。
这一句说完，他便重新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尖冰凉——刚刚，我只是和阿贝说了许思鸿在利用安乐。但是他在劝我离开的时候，却能清楚的说明许思鸿这个人所代表的的利害关系。并且，之前蒋励棠为了不给阿贝太大压力，并没有提过三个月期限的问题。
我因为冰凉的指尖将双手紧握成拳——阿贝•霍尔，希望，这一切真的都只是我想多了。
返回别墅的这一路，我那原本停留在指尖的寒意开始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二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陶姨给我开门，询问的时候眉头微蹙。
我摇摇头回应“没事”，走到客厅没见到蒋励棠，便看向陶姨。
陶姨又开始叹气：“蒋医生刚刚去楼上又看了看大小姐，结果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吵了两句，现在正在后院儿抽闷烟呢。”
我手指不受控制的抽动，嘱咐了陶姨去忙她自己的，便往后院过去。
此时蒋励棠正背对着客厅坐在后院的藤椅上，他对面，正是上午的时候他才刚刚给我指过的，要给安乐种玫瑰的地方。
我唯一能做的只剩叹气，等叹完了，便伸手将落地的推拉玻璃门打开。
蒋励棠听到动静回头，见着是我过来，连忙将手里还剩大半截的香烟按灭。
心情这样糟糕的时候还能为他人着想，安乐……她真的是没福气。
我同样找了一把藤椅在蒋励棠身边坐下，用下巴点点他刚刚想要收进口袋的香烟：“没关系，我没事儿。”
蒋励棠大概是真的郁闷坏了，他听了我的话，稍作犹豫过后，就拿了一支烟重新点上。
烟草味道蔓延开来，带着淡淡苦涩味道。
我看着蒋励棠吞云吐雾，疑惑发问：“这烟好抽么？”
蒋励棠顿住，低头看看手里的香烟，苦笑：“还行吧。尼古丁麻醉了神经，就能得到那么短短一会儿的轻松。”
我点点头，念头在脑子里形成之后，并没有多想，直接开口：“那给我也来一根儿吧。”
蒋励棠再次顿住，满眼惊诧：“什么？”
“看你们抽得那么上瘾，想尝尝看是个什么滋味。”我笑笑，一边说就一边从蒋励棠手里拿过烟盒跟打火机。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烟卷夹在手里、点火、含着烟嘴吸了满满一大口。
这烟，到了嘴里完全就变了另一种味道，苦涩里面还混着辛辣，呛口得厉害。
我因为那直往鼻子里蹿的冲劲儿连连咳嗽，脸上涨热，眼里也有了泪花。
而蒋励棠见着我这个样子，却是十分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味道怎么样？”
我撇着嘴连连摆手，将手里的香烟扔进烟灰缸：“味道不怎么样。”
蒋励棠又笑了两声，继续拿着手里的香烟吞云吐雾。
我因为嘴里的辛辣苦涩皱眉，却是意外的开始思念徐墨白衬衫上的淡淡烟味。
蒋励棠抽烟抽得不慢，我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将烟蒂按进了烟灰缸。
两个人四目相对，蒋励棠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短暂的回应过后就错开视线，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才发问：“安好，你有心事？”
我抿抿嘴，同样犹豫了一下才回应：“阿贝和我说，你们两个很谈得来，颇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
蒋励棠在我问话的时候已经又拿了香烟出来，但是等我这一句话问完，就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我在旁边察言观色，本就忐忑的心脏又沉下去一大截。
蒋励棠将香烟在手指间缓缓转动，开口之前先叹了一声：“安好，阿贝和我一样，都是爱上了最不可能的人。爱上也就罢了，偏偏还无法自拔，隔山涉水的也要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她为着别人欢笑哭泣。”
我觉得蒋励棠这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要细想的时候，蒋励棠已经又开了口：“是不是阿贝今天又说了什么让你苦恼的话？我不骗你，之前的时候，我也曾劝过阿贝，让他看看我这个前车之鉴，然后放弃你，另寻芳草。”
我因为蒋励棠的话将思绪中断：“那阿贝他是怎么说的？”
蒋励棠笑笑，将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从鼻孔喷出两条白烟：“阿贝说，‘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的感觉你最清楚，怎么还好意思来劝我放弃’。安好，说实话，我觉得，相较于徐墨白，阿贝可能更适合你。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不像徐墨白那样要把整个家族的担子扛在肩上，如果是他和你在一起，你们的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更单纯简单一些。”
“你这是……在给阿贝做说客？”
“没有。”蒋励棠摇摇头：“我只是单纯的说一说我的看法。并且，我也很好奇，想要问问你，如果你不是先遇到了徐墨白、先喜欢上了徐墨白，那阿贝会不会有机会？”
“不会。”我同样摇摇头：“我已经先遇到徐墨白了、先喜欢徐墨白了，所以，你现在做这样的假设，完全没有意义。”
“是啊……”蒋励棠喃喃，若有所思：“已经先遇到了，有什么办法呢？”
我动动嘴唇，等蒋励棠回神又吸了一口烟，继续开口：“对了蒋医生，今天阿贝和我说，让我考虑带着安乐离开江北。”
蒋励棠整个人又是一顿，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是么。”
蒋励棠就回答了这么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足够我确定，蒋励棠他一定知道。即便不是全部，也肯定知道一部分。
“那你是怎么想的？想要带着安乐离开么？”蒋励棠发问，一下一下按着手里的打火机。
“我不想走。”我如实回答，进一步试探：“因为我觉得，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
蒋励棠一直垂眼按着手里的打火机，脸上有微弱的光，一明一暗：“安好，有的时候，糊涂是福。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也挺好。你如果觉得一个人太寂寞，可以考虑去找安若，姐妹两个作伴，有个说话的人总是好的。”
我挺直上身、拧紧眉头、攥起拳头：“为什么是我一个人？你到底知道多少？还有，阿贝的真实身份，或者说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面对我的如此反应和如此提问，蒋励棠仍旧满脸淡然。
他已经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靠在藤椅靠背上仰望被落日余晖染红的天空：“安好，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不看好你和徐墨白。”
我已经从藤椅上站起来，对蒋励棠表现出防御状态。
“你放心，阿贝他对你是真心的，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心思。如果非要说，可能就是他使用的方法太过偏激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情势所迫。”
蒋励棠也从藤椅上站起来，他看我，神情复杂：“如果你不打算离开，那么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轻易外出。或者，你还是直接搬回去和徐墨白一起住。记住，无论是谁邀你出去，都不要去。胡冲那条疯狗，已经有了狗急跳墙的意思了。只要稍稍被人煽动一下，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我见着蒋励棠说完这话就要走，上前将他拦住：“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知道的，能说的，只有这么多。”蒋励棠仍旧用那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我：“安好，你真的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
这一句说完，蒋励棠便不顾我的阻拦离开。
我不想贸贸然惊动陶姨和安乐让她们跟着担心，也没有过度阻拦。
我跟着蒋励棠穿过客厅走到门口，装作要去送他：“蒋励棠，是敌是友，你给我一个答案。”
“非敌非友。”蒋励棠这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一路走到门口，之后又停下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安好，我是真的想要你好。”
送走了蒋励棠，我觉得整个人都坠入了一团迷雾。
我兀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的回答了陶姨“晚上想吃什么”的提问，便上楼到了安乐房间。
安乐的房门并没有关严，我悄悄打开，看到安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面，而她面前的书桌上，则放着许思鸿送过来的那束玫瑰。
我没说话，把房门又悄悄合上，转身到了画室。
画室里的画架上还放着我们之前学习的时候画的漫画，今天早上我起得早，因为无聊就转到画室翻看。结果这一看，有了一个很意外的发现。
一个，让我全身发凉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