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师傅们抬着的八骏图足有五米长一米半宽,画作上巨大的玻璃板倾斜着倒下来砸到人身上,即便是闷响,也不是一般的小动静。
我被阿贝抱在怀里护着,背对着他,能看到的只有墙壁地面和我们两个人的小半截鞋尖。
巨大的玻璃板砸下来,“嘭”的一声闷响。
阿贝胸口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拍砸的力量透过阿贝的身体传到我的后背。
阿贝闷哼,承受不住画作倾斜砸下的力量,带着我一起,被那巨大冲击力推着向前踉跄。
我现在弓着腰,脑袋还被阿贝用一只手压着护在他怀里。重
心不稳,我踉跄了两步就头重脚轻要往地上栽。
我因为失去重心低呼,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撑向地面,想要找回平衡。
与此同时,阿贝飞快的将搂住我腰的手臂上移,将我已经往下载过去的上半身又揽回来。
而在进行这个动作的同时,阿贝还伸出原本护着我头部的手臂,伸出去支撑面前的墙壁,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歪斜砸下来的画作。
我身处阿贝身体和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听着耳朵后面阿贝喘气声费力又粗重,说话都没敢大声:“阿贝?你没事吧?”
“没事。”阿贝只回答了这两个字,他因为要支撑着砸下来的画作,整个身体都绷着劲儿。
我被他勒在怀里,脑袋抵着墙壁,同样不敢放松。
阿贝现在一只手撑着墙壁给我留出空间,另一只手紧紧搂着我,帮我保持平衡。
我开始觉得呼吸有些费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阿贝搂着我的那条手臂,刚好严丝合缝的压在我胸口上,勒着我,紧得很。
虽说紧急情况不能矫情,但阿贝手臂压着的位置实在是无法忽视。
尤其是他的手掌,紧紧扣住的,还好巧不巧的正是我上半身最软的那团地方。
我小心呼气,尽量不去在意胸前的压迫力,专心致志的听身后动静。
蒋励棠和工人师傅们已经开始吆喝着扳动画作,阿贝的呼吸声仍旧粗重。
要说购买这幅八骏图的买家也真是下了血本,装裱用的边框用的都是实打实的木头,死沉死沉。而且这么一摔一砸,玻璃板都没碎,八成用的还是钢化玻璃。
“老王、老陈,你们托着底下!老赵、老宋,你们扶住了!这俩小伙子,你们帮着我跟老李,咱们把画儿给抬起来扳正了。”
工人师傅们开始扳动画作,我明显感觉到阿贝勒在我胸前的手开始放松。
我跟着阿贝扶着墙壁站直、站稳,等画作被搬开,就立刻转头去查看身后的阿贝。
阿贝脸上还泛着红,应该是刚刚绷着力气的缘故。他肩膀一起一伏的喘气,额头上和鼻子上亮晶晶的全都是汗水。
此时砸了我们、或者说砸了阿贝的八骏图已经被歪斜着立在停止运行的滚梯上。
工人师傅里管事儿的师傅已经跑过来询问阿贝,脸色慌张:“兄弟,你没事儿吧?没把哪儿砸坏了吧?”
蒋励棠和老板娘也跟着过来,蒋励棠和我一起扶住阿贝,老板娘则直接对着管事儿的工人师傅瞪了眼睛:“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这么大的画儿,就不能等着下班清场之后再搬?非得赶在营业时间!你还问有事儿没事儿?这么大家伙砸下来,你说有事儿没事儿?我看你今天哪儿也别去了,赶紧带着人家去医院检查,没事儿最好,有事儿你赔都赔不起!”
管事儿的师傅是个老实人模样,他被老板娘这么一吓唬,又看着混血的阿贝是个“外国人”,又着急又害怕,一张脸涨得黑红黑红:“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买家着急,我们才白天往出搬的!真是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我、我这就送你们去医院!”
“不用了。”阿贝摆摆手,说话明显气力不足:“没什么大事儿。”
我见着阿贝说话动作都费力,便将扶着他手臂的手加紧些力气:“还是去趟医院吧,咱们自己去。你说话声音都不对了。”
阿贝闭着眼缓缓做深呼吸,将被我和蒋励棠扶着的两只手全部收回来:“你们这么扶着我我用不上劲儿,我现在抬了手就后背疼,没办法搭着棠。所以安你过来,让我这样搭着。”
这一句说完,阿贝重新抬手环住我肩膀。
阿贝个子高,再加上我今天穿的又是平地运动鞋,所以我站在他旁边,肩膀就刚刚好可以卡在他腋下。他曲着手臂搭在我肩膀上,用我当做人形拐杖再合适不过。
阿贝的手臂搭过来,我便配合着揽住他的腰,握住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肌肤相触,阿贝的五根手指全都冰凉冰凉。
与此同时,另一边搬画的工人师傅也过来找到了管事儿的工人师傅:“老丁,这好几处都刮花了,咋办啊?”
管事儿的丁师傅更加六神无主,看看身后的八骏图又看看面前的阿贝,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同样去看阿贝,见着他点了点头,便重新去看丁师傅:“师傅,你去看那画吧,我们等下自己去医院就行了。”
丁师傅听了这话,连连对着我和阿贝作揖道谢。
另一边蒋励棠已经给老板娘留了地址,让她安排伙计把我们买的东西单独送回去,运费我们负责。
老板娘把地址收好,坚决没要运费。
蒋励棠也没客气,道了谢便和我一起带着阿贝离开。
过去停车场这一路,阿贝额头上和鼻子上的汗水就没落下去。
我扶着他,跟他一起坐进后车座,担心之下鼻子上同样潮乎乎的:“你都哪儿不舒服?”
阿贝一点点靠进靠背,长长舒气:“就是后背疼,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其实不用去医院。”
我仍旧吩咐司机开车去医院,等到车子在医院停稳,见着阿贝的脸色已经有所缓和,这才稍有放心。
医院是之前安乐做体检的那家私人医院,我到服务台让护士联系,没一会儿院长就带着外科主任和护士长到了贵宾病房。
外科主任听说阿贝是被八骏图砸到了,便示意护士长帮忙,将阿贝的套头帽衫脱掉,我歪着头看,见着阿贝已经淤青一大片的后背,心里便揪起来一块。
“除了后背疼,还有没有觉得胸闷头晕之类的?”
阿贝听了主任的提问,摇摇头:“没有,就是刚刚被砸到的时候后背疼,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现在后背疼的感觉也好多了。”
主任点点头,转过身看向我:“应该只是外伤,没大事。而且这位先生身体看着也强壮,回去用药油揉一揉,估计用不了三五天就能好了。”
我因为主任这话重新去看阿贝——确实,阿贝虽然长得白净,但一身肌肉却精壮结实,这么粗略一看,倒是不必徐墨白差。
护士长把药油拿过来之后,我仔细的问好了怎么用,就带着阿贝和蒋励棠告辞。
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们三个返回枕水别墅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多钟。
陶姨听到我说我们三个还没顾得上吃饭,立刻就要开火炒菜。
阿贝把陶姨拦下,看向我和蒋励棠询问:“要不就先随便吃点儿零食,直接等晚饭再好好吃吧。”
我和蒋励棠都没意见,三个人简单吃过了东西,另一边去买衣服的司机也拎着大包小包进门——虽说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的环境要好,但医院毕竟是医院,细菌病毒都多,所以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吩咐了司机,到别墅对面的购物中心去给阿贝和蒋励棠买套新衣服更换。
似乎所有男人洗澡都比女人快,我收拾完毕换了衣服下楼的时候,阿贝已经坐在客厅研究今天拿回来的药油。
阿贝见我一边下楼一边张望,开口解释:“你不是说晚上要炖桃仁鳜鱼汤么,安乐就陪着陶姨去超市买鳜鱼了。棠不好意思麻烦陶姨,自己在楼上洗衣服。”
我点点头,在阿贝旁边坐下,将护士长告诉我的再讲给阿贝听:“这个晚上睡觉之前揉,每次倒出来一元硬币大小的量,揉到皮肤全部吸收,连着揉三次。第二天早上起来洗个澡就行。护士长说这药油吸收之后也会沾衣服而且洗不掉,所以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穿个旧T恤,到时候扔了也不可惜。”
阿贝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我说完了,微笑着开口:“你看,我们俩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是吧?”
我被阿贝问得怔住,看着他,没说话。
阿贝先是垂着眼抿抿嘴,这才重新抬头:“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你就算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但也别做陌生人行不行?”
我眨眨眼,已经知道阿贝说这话,是因为今天一开始的时候,我对他的视而不见。
“今天过去书画城的时候,咱们两个那样有多别扭难受,我清楚,你也明白。我现在既然要给安乐做治疗,那咱们两个肯定是每天都要见面的。这样谁也不和谁说话,对上眼都要立刻错开,实在是太难受。所以安”
阿贝停下,看向我的时候眼神无比真挚:“我知道一时之间让你改变很难,你可以慢慢来。我会尽量控制自己,不说让你不舒服的话,不做让你不舒服的事。也请你,别对我这样不理不睬,可以么?”
我默了有两秒,便答应了阿贝的提议。不为别的,只为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之间有一个融洽关系,对安乐的治疗恢复也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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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晚饭开饭早,不到六点钟就饭菜上桌。
晚饭是陶姨掌勺,我来煲汤——桃仁鳜鱼汤。活血化瘀,除湿通窍,算得上老少咸宜。
书画城采买的东西一早就已经送到,所以晚饭过后,我、安乐还有蒋励棠就开始布置画画教室——新买来的画板架子有味道,支好了,开着窗子散一晚上味道,明天再用就刚好。
阿贝因为身上有伤,只在旁边帮着做些零碎工作。
大家收拾完毕,安乐看着阿贝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都要放慢动作,便开口道:“对了阿贝,你这伤都在后背上,自己一个人也没办法揉。不如一会儿让励棠给你揉好了,你再回家。”
阿贝和蒋励棠都点头应好,蒋励棠更是当下就洗了手。
结果,这第一遍药油揉了还不到半分钟,蒋励棠就收了手——他手掌心已经起了不少的小红点儿,竟是对药油过敏。
安乐连忙让蒋励棠去洗手,自己又去给他找过敏药膏。
剩下光着背的阿贝和我大眼瞪小眼,笑得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我纠结犹豫,最终还是把蒋励棠放下的药油拿起来,拦下开始穿衣服的阿贝:“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