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素来便爱调戏她这位倾国殊色的小姐姐,于是笑意盎然地望着她:“我从前去凡间待过一段时日,那些凡人的话本子上都写着,美人落难,英雄相救后,那美人注定就是要以身相许的。”说罢便拿胳膊肘戳了戳南薰。
南薰尚未开口,急性子的静窈又问:“怎么,你不想报这个恩?”她乐呵呵地盯着南薰一张芙蓉秀面,又说:“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让少司命替你报了这个恩,以身相许,只是不晓得那位玄英神君他是不是也是个断袖……”
少司命忙道:“殿下可别扯上小仙,小仙担当不起。”
“那清衡帝君可曾救过你?”南薰捏了一把她的下巴,学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救过的,还不止一回。”静窈老老实实答道,又忙着分辨道:“可我早已经许给他了,哎,从前他还没救过我呢,我便把自己给贴进去了。”
南薰便装模作样叹了一声,道:“可你许了他人,却没许他一颗芳心。”
“哦。”静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却又听得南薰道:“你瞧不出来吗?清衡帝君对你很是情深义重。”
“怎么可能,他说不定也是个断袖。”静窈根本没当真,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瞥了少司命一眼,挑眉道:“少司命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却说得南薰笑了:“清衡帝君是个断袖?这话却是谁同你说的?”
“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她义正言辞道,又反问南薰:“你可曾见过什么男仙带帕子的?反正我只见过……”她又朝少司命秀丽的眉目努了努嘴。
少司命露出恨恨的神色,奈何他数万年来被静窈欺压得怕了,从来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得生生忍了这口气。
南薰瞥了一眼少司命涨得通红的美面,笑道:“怕是清衡帝君的帕子只是为你带的罢?你又可曾见过神族哪位神女仙姬不用帕子的?”南薰虽认识静窈的时日不长,却细心地将她的秉性摸得很是清楚。
她这番话原同清衡如出一辙,竟有几分叫静窈无地自容的姿态。静窈又摸了摸袖里,再探了探衣襟,仍旧没带帕子,于是愈发地汗颜。
南薰见她一副模样可爱得紧,复又道:“可见姻缘天定,他对你又情深义重,这桩婚事果然是天成之好。”
静窈却忽然敛了调皮的神色,郑重道:“南儿,从前我在御宗里头有一个同窗,曾经说过我这一生何其幸运,总能遇见照顾我和保护我的人。从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后来,才发觉那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她谈及往事,不由自哂一笑。
南薰只模模糊糊地晓得她从前有一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却不知其中因果。但少司命同她熟识了几万年,个中缘由自是一清二楚,不由低叹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静窈殿下还是心结难解么?”
静窈摇首道:“自然不是。只是偶尔念起往事,觉得不堪回首,又忍不住叹一叹这么些年来,我始终都没能遇见一直保护我的人。而那些从前照顾我、保护我的人,譬如我两位义兄,譬如我那些良朋知己,我们之间却从没那等风花雪月的红尘事。其实有时候我一个人伤心想哭了,因着不想麻烦诸位仙友,却也委实不知道要找谁去。”
她淡淡一笑,明眸如幽光惨淡。
“那现在呢?”南薰从来只见得她一副欢天喜地的俏佳人模样,不想她伤感起来便如天边一弯上弦月,清冷凄寒。
“清衡他总说我既嫁了他,他就是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可我不怕同你们说句实话,我对他也委实没那等风月情。不过他是很难得的一个好人,所以我也会待他很好。”静窈敛了那沮丧神色,攒出温柔一点笑意来。
南薰温柔的杏目凝视着她,轻声道:“感情这回事,原是强求不来的。你现下还小,也许再过几千年想开了,说不定会觉得清衡帝君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静窈皱眉想了一会,觉得这话很是耳熟,想罢,还是摇了摇头:“感情这回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我来说,终其一生是断断不想,也不敢再碰了。”
南薰心下不忍,伸手将她抱了一抱,只觉得如玉蕊梨花一般单薄,不由怜惜道:“静儿,你当年受的伤,或许真的有些深。但这世上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且我瞧着清衡帝君他……但愿他便是你的那剂良药罢,否则这天上地下跟他拼命的人不在少数。”
静窈颔首应了,却听得外头一阵攘动,静心听去,原来是她那二位义兄又在外头拌嘴。她不耐烦地开了正门,见擎宇正往云风手里头夺些什么东西,嚷嚷道:“怎的这般小气,做兄弟的不过拿你一个杯盏而已。”
云风哪里肯依,叫嚣道:“开什么玩笑?这千峰翠色若被你拿走一只,便不成配套了。且这是妹夫送我的,你回去抱紧妹夫送你的那小东西。”说罢又啧啧叹了两声:“这世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静窈听得有些古怪,她一手扶着霁月殿的大门,一手撑着额头努力理了理思绪,方才听出来云风口里的“妹夫”,堪堪正是她那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夫君清衡。
她觉得自己的三叉神经近来被她那夫君整得有些疼。
自她接了受了几番情伤,醉墨又离了九重天回了西王母的灵山去,云风同擎宇便开始一直以保护的姿态照看着静窈。是以数万年来,他二人对接近静窈的男性神仙皆抱有几分敌意,总觉得他们蓄意接近这天上地下位列第一的面容,是有些图谋不轨的。
便如当年静窈与西海三殿下初初定亲时,素来温和的云风神君倒肯同他打上几回照面,擎宇君却端着天族五殿下的架子,连着拒了几番尘凡殿下递上九重天的名帖。
又如前几日在西荒的相柳云宫初见河川主少蒹神君时,因他二人此前多闻少蒹神君名讳,却久不见其人,是以初初相见便存了几分醋意,直到相交几日方才将将认可了那位河川之主。
但此番,听得他们对清衡帝君的亲切称呼,静窈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立刻冲到外头将他们一顿痛骂:“怎么回事儿?一句义兄就把你们二人收服了?”
“你那位妖王夫君的为人,还是挺不错的。”擎宇说罢,静窈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正是她从前安慰南薰的,不成想今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可晓得北荒的冬神玄冥最擅烧制瓷土,他所制的千峰翠色盏通透温润,青翠欲滴,天界的御窑也比不上半分。”云风掂了掂手中那锦缎盒子,感慨万千:“可惜北荒地处下界,我同玄冥又没甚交情,不成想今日能在我妹夫这捡了便宜。”
静窈听他一句妹夫叫得十分顺口,心下鄙夷,骂了一句:“不要脸。”又去问擎宇:“那你呢?那妖王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可知道北冥有鲲,可化为鹏,抟扶摇而上者,直九万里?”擎宇的眼里露出了几分期许。
“废话,只你这般不读书不学文之人,才不晓得北荒一等一的神兽,天族多少神君想猎一只鹏鸟来当坐骑却不得……”静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蓦然回神过来,吃惊道:“什、什么?他竟然送了你一只鹏鸟当坐骑么?”
擎宇大为满意地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这位夫君,同我是半个知音啊。”
“没什么可说的了,断绝兄妹关系。”静窈气得转身便走,却一把被擎宇拉住。因他天生神力,静窈挣脱不开,索性一跺脚,恰恰踩在他的云靴上,疼得他“哎哟”唤了一声,终于撒开了手。
“我的小姑奶奶,你都嫁作他人妇了,怎么还是这个暴脾气?”擎宇五殿下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啧啧,你这丫头真是被我们惯坏了。”云风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心道若是旁人敢这般对天族五殿下擎宇君,现下只怕他那杆方天画戟可饮血狂啸了。擎宇却顾不上疼,又对着静窈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丫头,你夫君……”
只见静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头也没回一个。
擎宇略略有些尴尬,对云风摊了摊手道:“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去东山那家醉仙楼么,难得清衡帝君今日要设宴……”
静窈原走到了那长廊尽头,清风乍吹里,梨花若雪,拂过漫天漫地。她耳朵尖尖,在花落簌簌里隐隐约约听得擎宇说了三字“醉仙楼”,想了片刻,终于很没骨气地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