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不可方思(3)
莞然2018-04-10 17:202,140

  因静窈时时刻刻记得当年沉胥神君那番话,此刻不由自主又低头望了一眼自己青云衣的襟处。且她觉得自己现今已是个大姑娘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叫清衡背她,于是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说罢便走了两步,却又一崴,好在让清衡搀住了。

  “上来罢。”清衡也不与她多话,只在她跟前蹲了下来,静窈无法,闭着眼咬咬牙便趴了上去。

  边趴边在心里念叨着:“他察觉不到,他察觉不到。”

  此番她虽由得清衡背了她去,却不住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权当是她那板正得近乎白痴的义兄擎宇君背了她罢。毕竟以擎宇兄的智慧与见识,是断断分辨不出来背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的区别的。且她记得当年受雷刑时云风亦背了她一路,却也不见得云风问出当年沉胥神君那般的问题。

  于是她安慰自己,清衡不会问。

  谁知清衡方背着她走出几十步,便学着她平日的口气说:“为夫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静窈心下一抖,以为清衡同当年的乐隽神君一般,察觉到了一个女子的不同之处,于是有些紧张,继而结巴道:“你、你、你问罢。”

  清衡便问:“小丫头,你明明看起来很瘦弱,为什么背起来这样重?”

  静窈一愣,待反应过来,便狠狠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清衡闷哼了一声,沉着嗓音道:“忘恩负义的小丫头。”

  建木西洲的风景着实非同于大荒榣山轻烟四起,风帘翠幕的模样。静窈安安静静地伏在清衡肩上,看着漫地银沙彩贝,素华水藻,直如玉壶光转,滟滟生色,忽然生了岁月宁和,无忧无虑之感。

  “哎。”静窈伏在他背上,忽然轻唤了他一声。成亲数月,她除去新婚那夜,便不曾再唤过清衡二字,虽然她私心觉得,那其实是一个温润好听的名字,一如他柔和明朗的笑容,似九天之际彻夜照亮的温柔月光。

  “怎么?”清衡的嗓音变得温和,“又想下去自己走了?”

  “其实,我不是个小孩子了,你不用总是这般照顾我的。”静窈端了几分认真的神气。从前她尚在雷夏泽时,上头便有七位哥哥掌上明珠似的疼她,后来去了御宗里,又有她三位义兄百般呵护。但他们无一例外皆将她当成个孩子,静窈因此时而含喜时而含悲,又总觉得现下年岁渐长,不能一世都无用地躲在他人呵护下。

  且清衡长了她七万余岁,当初他君临天下,睥睨大荒之时,她还尚是襁褓婴孩。静窈心下叹了一声,这般年岁相隔,沧海桑田,清衡定将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

  “你既嫁了我,我身为你的夫君,便是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清衡回答的却比她更加认真。

  静窈忽然没来由地心下一颤,往昔七万余年岁月里,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从前与西海那条小青龙缔结姻亲时他或许说过,然静窈不大记得了,且那小青龙在她心里早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说的话原是不作数的。

  所谓一生一世之言,记忆满怀里,也唯有当年她同青阳于临安河畔共祭天地时,听过他亲口许诺一句:“今日柳青阳与静窈结为夫妻,此生相依,不离不弃。”然而当年同她说这番话的人,却当真死在了她的怀里,记忆里只有血流成河,只有一抔黄土。她这一生中心心念念想要嫁的唯一之人,死在了当年凡世临安河畔的竹林里,亦死在了青丘之国风雨如晦的那日,一身青衣沾湿的她心里。

  凡人之性命,不过须臾百年。她在凡世间便已见惯夫妻离散,负心薄幸者有之,同心离居者有之,生死别离者亦有之。更遑论神族万年岁月,正如少司命当日所言,所谓誓言云云,不过彼时心境罢了,于从前的白辰是,于后来的尘凡也是。

  但静窈不会不记得,自己亦曾经启过一个誓言。

  在她退了西海三皇子尘凡的亲事后,在殿中意志消沉了几月。恰逢西荒魔界的那位魔族头子离安递了名帖与她,说是西荒正逢秋茶杀青,特特备了上好的雨前龙井与她。静窈忖着自己若再待在清霄殿里头,恐怕身上便要发霉了,是以当即欢天喜地去了离安的相柳云宫做客。

  她父君母后虽仍旧没来逮她,但又多多少少生了几分担忧,怕那西荒的魔族领袖回头再与静窈生出些不该有的孽缘来。但静窈私心觉得,她爹娘此番的担心更属多余,因当年自青丘而归,她便于雷泽华池旁指天启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以伏羲大帝与女娲大帝之名启誓,小女静窈今生绝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虽然数万年来没人知道静窈曾启过这般决绝的誓言,但显然她同凡世间和神仙界一班负心薄幸朝秦暮楚的男子不同,她向来对这誓言履行得不错。两万余年来,她虽也曾同青龙族的三殿下结过亲,亦有大大小小的神君中意于她,但她到底没再对谁生出当年对白辰的那般情愫来。

  凡人有句话说得在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是锥心刺骨的情伤一度,静窈早已指天启誓,此生不会再爱任何人。

  至于清衡……

  静窈伏在清衡的肩上,水波掠过,带起他冰凉的发,拂过她的脸颊。静窈略略瞥了一眼他的侧颜,只觉得他生得的确不似妖族中人,有着干净清朗的面庞,柔和温润的声音。她同他成婚已半年有余,虽是名不副实,但清衡却向来待她温其如玉,关切有加。

  她不得不承认,清衡或许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但因她时时刻刻铭记着誓言,这一生不涉风月,因此即便知晓要嫁与清衡为妻,也只盼着同他做个诗书唱和的知己,将他当做家中那几位兄长般厚待罢了。且清衡这般照顾她,原也与炎炜神君等人无甚区别,静窈觉得,这样便很好。

  她想起往事,那明如秋水的眼眸便染了一层幽光,似死水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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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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