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过后,清衡便赖上了静窈,日日正大光明地歇在朝暮殿里。
静窈因记着前番的教训,又担心连累了伽罗,已经许久不曾离开过榣山神宫。只觉得那白日漫长,到了夜里还要与清衡斗智斗勇一番。这连日来她愈发觉得,在这榣山神宫里待着,远不如从前未嫁时逍遥自在远矣。
就这般苦楚地过了大半年,有一日清衡同她用膳时,忽然接了一道名帖。静窈冷眼瞅着,分明看见他清朗的眉目微微一皱,当即传了伽罗来,将那名帖递与他,吩咐道:“你去打点行装。”
“你可曾听闻西荒一方灵台清瀑下,有建木西洲,氐人族便立国于此。氐人女君方才递了名帖,说是宫中近来修葺,须大兴土木,但因氐人之国地形殊异,此举恐伤建木根基,恳求为夫前去相助。”清衡搁了筷子问她:“你可要与为夫同去?”
静窈自小熟读杂书话本,对建木西洲的传说了然于心,也向来怀了几分好奇,现下却故意问:“什么建木西洲?从没听过。”她装作犹豫几分的样子,半晌方道:“我考虑一下。”
清衡澹澹一笑,颔首不言。
待伽罗替清衡收拾了行囊,便来寻静窈。见她一个人在朝暮殿里吃着零嘴,伽罗便恭敬问道:“启禀娘娘,帝君命臣下来请娘娘,前往建木西洲需两个时辰,现下天色渐暗,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静窈懒洋洋抬了抬眼,见是伽罗,便将仅有的一点心虚压了下去,道:“麻烦你去回复你们家帝君,我考虑过了,不是很想去。”
自她嫁来榣山神宫,平日里清衡在时便盯着他,哪日清衡若出公差去了,便有伽罗时时刻刻盯着她。此番很是难得的这俩人一道要去氐人国,静窈乐得在心里开出了花。
只有傻瓜才会同你们一道去建木西洲。静窈在心里如是道。
清衡携着伽罗和其他侍从前脚刚走,静窈便派了自己的坐骑青鸾往九重天去,很不客气地将她天上那帮亲眷挚友邀了下来。自她嫁来大荒,已有半年多未见她两位义兄,此刻乍然相见,竟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且她那只青鸾随了她数万年,也修得聪明伶俐,此番更将她从前朝夕相处了许久的安乐公主南薰给骗了下来。
南薰自小长于九重天,幼承庭训,规行矩步,不曾来过下界大荒。今日若非见了静窈亲笔所书,亦不肯迈出碧华宫半步。静窈唤了她一声,便有些动容,又见她身后少司命同大司命皆来了,连着九重天那位很是忠义的玄英神君,竟也同在。
因她同玄英神君并非熟识,此番也不曾相邀于他。是以静窈心下一跳,莫非天命所授果真如斯迅捷,南薰同玄英神君已然对影成双了么?她着实很想八卦地上前问上一番,但碍着诸人俱在,便只得罢了。
自清衡与伽罗离了榣山神宫,东荒便再没人能管住他们那泼天泼地的娘娘。静窈早在东荒地界待得絮了,便道自己要往西荒魔界去,见一见她那万年未曾会晤的忘年交离安魔君。
离安魔君所住的相柳云宫其实与建木西洲颇近,因着榣山神宫大婚当日他不曾见过新娘子静窈,便也怀了几分想念。离安素来又最是爽朗豪气,那日一见诸位神君,大喜过望,便安排了众人在相柳云宫安顿下来。
大荒四经中,妖族掌东、南二荒,鬼族燕歌鬼君辖制北荒,西荒地界却是四荒中范围最为广袤之处,便由魔君离安所辖。因静窈看惯了东荒风帘翠幕,烟柳画桥的景色,乍然到了西荒魔界,见得迷谷遍地,其华四照,觉得很是稀奇,将将安顿下来,便同南薰一道郊游去了。
谁知待到夜里,少司命仙君将将歇下,却听得外头砰砰一阵敲门声,伴着那位雷泽帝姬火急火燎的声音:“少司命,救命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披衣起身,见静窈一身夜行衣伫在外头,不由惊得花容失色:“殿下,你这是唱的又是哪一出?”
静窈不由分说,道了句:“少废话。”拉了他便走。
却见静窈所住的长云殿里,几位神族少君俱在,那位安乐公主南薰静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唇心却葳蕤一点紫红色,隐隐泛着魔障之气。
“南薰殿下这是怎么了?”少司命又是一阵花容失色。
静窈那翩翩义兄云风神君穿着一身白衫子,因是阁中起居,便颇有些随意,衣襟略略敞开了几分,却仍难掩倾城姿色:“我家这丫头不懂事,大半夜的拉着安乐公主去看星星,不想触了西荒的毒物。安乐公主许是中了木灵之毒,我瞧得并不真切,你素来同司药仙君交好,便唤你来瞧一瞧。”
少司命有些头疼,他那点子微末的医药之理,只能略略看出南薰乃是中了木灵奇毒,但碍着诸位仙友皆在,只好硬着头皮极力扯了几句歧黄之术阴阳之理来:“须知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五行相生相克,六界中因果轮回……”
却不料他那微末伎俩叫静窈一眼看穿,她不耐烦对少司命道:“你除了废话还能不能说些别的?”
少司命面上略略一红,乖乖闭了嘴。
静窈甚少认得下界的神君,有一位却是个例外,便是河川之神少蒹神君,天界封了他河川之主的名号,命他掌大荒亿万河川溪流,便住在东荒的一处灵隐溪谷。
一万七千年前,静窈同西海青龙族的三皇子处得甚好时,便认识了他的至交,河川主少蒹。他为人儒雅风趣,深谙医药之理。后来静窈同小青龙的婚事虽然黄了,同少蒹神君的关系却不见式微。
静窈忙派了相柳云宫里脚程最快的魔使,取了自己的手札去请河川之神。
少蒹神君来了之后,先同几位仙友一一见过礼。静窈最不喜那些虚文,忙扯了少蒹过来,让他去瞧南薰。
云风摇着秋水扇,上上下下打量了少蒹神君一眼,见他羽扇纶巾,玉面清俊,端的一副书生模样。云风不由打了扇子掩口,轻声问向擎宇:“他行不行啊?”
擎宇心下亦有几分忧虑,只随口道:“静儿找来的,不会不可靠罢。”
谁知那位河川之主格外耳聪目明,但又碍着这两位天族神君地位颇高,便挤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咬牙切齿道:“小神乃男儿之身,怎能说不行。”
静窈将他往榻前推了一把,少蒹神君从头到脚打量了南薰一眼,方斟酌道:“是个美人。”
静窈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少废话,赶紧替南儿解毒。”
少蒹神君便有些迟疑:“我方才出来的急,没带药箱子。”
静窈翻了个白眼,说:“那你便先替南儿瞧瞧。”
那位很通岐黄之道的少蒹神君把了把南薰的脉搏,便问:“安乐公主这是碰了些什么?”
静窈思虑良久,方道:“今晚天气不错,可惜有些暗。是以我瞧得并不真切,许是迦叶,许是薜荔。”她见少蒹面色愈发阴暗,忙解释道:“须知这些木叶鲜花同绘本子上画的,无论大小形状,皆是有些差异的。”
少蒹无法,叹了口气,又道西荒浊气有些重,合该把南薰移回东荒榣山神宫再行救治。
说罢便欲伸手去抱南薰。
静窈反应奇快,忙一个巴掌拍在他手上,质问道:“干啥?”
于是少蒹神君有些气结,道:“那你来。”
静窈忍了忍,忽然灵机一动,回头对玄英神君道:“我这位至交是个手上没甚轻重的,我瞧着在座诸位唯玄英神君最为稳重,还是劳烦玄英神君将南儿带回榣山宫罢。”
说罢又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然静窈会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是有些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