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何深深还是穿上爸爸昨天拿过来给她的裙子坐上了爸爸的车，说是那个阿姨亲自给她挑的，她心里纵然不愿意，也还是不能不去，毕竟那个是陪她过了十几年的爸爸。
车开到酒店门口，就有一个穿的很端庄的女人出来迎他们。
女人看上去也就30多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穿了一件月牙素色的旗袍，身形被旗袍衬托得恰到好处。
确实，长相出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何深深对于眼前的女人，就是亲近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她始终觉得这个女人是害她们一家无法重聚的罪魁吧。她笑不出来，也假装不来。
“你就是深深啊，长得真漂亮。”俞兰开口就是开始迎合她，使劲地夸她，让她觉得有种特别的厌恶感。她怎么能够高兴的起来呢？
何深深没说话，眼神里带了点恨意，盯着爸爸不放，眼睛根本没往俞兰身上瞥一眼。
俞兰显然有点不自在，委屈地看了一眼，示意何子聪让他赶紧打个圆场。
“深深，这是你俞阿姨。快叫阿姨。”
礼貌起见，何深深还是不情愿地说了一句，“俞阿姨好。”
“深深，阿姨给你挑的这件裙子还喜欢吗？阿姨挑了很久呢！”
她努力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在深深眼里却变得虚伪而假意。
为了讨好何深深，俞兰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的。她希望何子聪能看到她是很贤惠很温柔地对待他的孩子的。
可是何深深哪里会买她的面子呢？
她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应付了，干脆就不搭理她的问话，自顾自地盯着手机屏幕。
俞兰想去搂何深深的肩膀，却被她一个加快脚步躲了过去。她扑了空，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何深深冷着脸，跟着爸爸进了包厢里，后面的俞兰也阴着脸。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儿。
“这是你俞阿姨的女儿。”何子聪很满意自己新的妻子和新的女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小姑娘比何深深小不了多少的样子，盘着公主头，穿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裙子。脸小小的，眼睛很大很有神，皮肤白皙，五官很精致，长得很像她妈妈。
一张天然无害的脸，却写满纯真。
她一看到何深深就紧张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撞到了桌角，吃痛地叫了一声。
俞兰立刻就冲了上去，仔细地问她有没有撞疼，又贴心地给她揉撞到的地方，爸爸见状也立刻转身出去叫服务员拿冰块和毛巾。
何深深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见俞兰那么仔细地给女儿揉着伤口，爸爸也毫不犹豫地去帮忙，她觉得自己一瞬间成了那个多余的人，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是不该出现的。
她只能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无声地低头玩手机，她心里很乱，闷闷的不是滋味儿，尽管这一切在她来吃饭以前就都有了心理准备。
从此她为她一个人撑起一片天的爸爸，真的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打开聊天界面，点开那个熟悉的科比的头像。
“阿澈，你在哪儿？”
话说程澈因为被拒绝了去看电影的提议以后，一个人闲得发慌。
想到何深深说的家里有事，这才想起来他对她的家庭好像一无所知，于是以送电影票为由把许桐梧约出来想换点情报什么的。
许桐梧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直接约了披萨店想蹭一顿披萨。
“深深她家的事，她从来没和你提过吗？”
许桐梧趁着披萨还没上，开始给这位恋爱新手“科普”。
程澈摇了摇头。
“你说你，怎么做男朋友的…还好你没有自己问，不然可要碰雷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何深深家里是真的有些事。
“这些事情深深跟我只提过一部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你是我哥们儿，深深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千万不许出卖我。”
何深深喝了一口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听到他再三地保证了以后才继续说道：
“其实以前，深深家里一直都很幸福。她爸爸经营一家公司，妈妈是会计，家境一直挺好的。两年前，她爸妈离婚了，所以她一直挺难过的。她本来是判给她爸的，但她不愿意看她妈一个人过，一直求她爸…她妈又很要面子，离婚后不肯接受她爸给的房子车子，自己上班养活两个人…”
程澈一直无言，直到服务生把披萨端上来。
许桐梧磨刀霍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至今都记得何深深爸妈离婚的那几天，她的状态特别不好，白天要强装没事上课写作业，晚上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那天夜里许桐梧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她的哭声被吓了一大跳。
后来她们去阳台上吹风，何深深靠在她的肩膀上哭，眼泪把她的衣服都浸湿了。
夜风很冷，她麻木地告诉她：“桐梧，我爸不要我和我妈了。”那天晚上她们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凌晨快三点的时候。
也许就是因为许桐梧看到过最脆弱的何深深，才会让她们俩变得那么好吧。
程澈许久没有回话。她从来没有提过那些伤心的事，大概也是因为不愿意揭自己的伤疤让自己再难过一次吧。
每个人都有两个甚至更多个不为别人所见的一面。表面上快乐天真，无忧无虑的她，最脆弱的一面也只会选择给最信任的人看。
他很后悔，没能早一点遇见她，没能替她分担些许痛苦。他特别希望，再遇到让她难过的事情的时候，能给她依靠的人是他。
这时候看到她的消息，心里竟无端又生出一丝心疼来。
他抬手拍了一张披萨的照片发送过去。
-“吃了吗？”
-“没，在等着上菜。”
“阿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丢下我。”
何深深第一次，将这么消极的一面展现给他。
她突如其来的脆弱让程澈一震。
“不要丢下我”，短短五个字，他竟感受到隔着屏幕的那份失落和不安。他知道她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选择不去问，选择给她一个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她那么需要一个承诺作为一颗定心丸。
-“傻瓜，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放心，我永远是你的阿澈。”
何深深看到出现在屏幕上的消息，终于舒展了眉头。那一瞬间，她觉得有程澈在她身边，真的有了什么都不怕的勇气，真实地感受到他带给她的温暖，安全感和踏实感。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选择百分之百地相信，毋庸置疑。
整个包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直到俞兰给女儿敷上冰袋，又念叨了几句，才想起何深深的存在。
四下张望了一下找到何深深的影子，于是赶紧跑过来和她道歉，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
可是何深深还是躲开了。
“哎呦深深，阿姨真的太抱歉了。这位是阿姨的女儿，她叫乔诺。小诺，快叫姐姐。”
女孩儿捂着膝盖，听到她妈妈叫她又立刻站了起来，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深深姐。”
何深深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眼前的女生，冷冷地看了俞兰一眼，又转过去看爸爸。他正满目殷切地想看她愉快地接受这个所谓的“妹妹”，眼神不停地示意她赶紧回应一声。
何深深不带表情地说了声“嗯，”就扑通一下又坐了回去。
她对乔诺没有多少好感，毕竟在她心里，是她和她的妈妈瓜分了她爸爸的爱。但从她能从乔诺的眼神里看出来，她和她妈妈不一样，是真心实意地叫她“姐姐”。
俞兰并不见得有多喜欢何深深，可她作为一个明白利益好坏的成年人，她知道她对何深深的讨好都是为了把何子聪栓牢，将她和她唯一的女儿的将来的保障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何子聪兴致很高，点了很多菜，又点了一瓶红酒。他害怕的就是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会不理解他恨他，会排斥他重新选择的妻子，会和他的新女儿相处得不好。现在看来，深深还是很懂事的，顾全大局，也没有故意给俞兰难堪。他很欣慰，女儿还是理解他的。
“深深啊，你可要向小诺多学习学习。别看她比你小，今年可是和你一起参加高考的呢！听她妈说啊，这孩子小时候就跳了两级呢。”
何深深抬头看向乔诺，乔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说话，又垂下头去。她知道老爸一开心就喜欢家长里短的。
“她考上的可是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是什么学校来着…老爸想不起来了”
“是D大。”俞兰插了一句嘴，满脸都是自豪和骄傲。
“哦哦哦对对对，D大，就是D大。”
何深深一惊，居然和阿澈是同一所学校…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得可笑啊。
她的这个妹妹，真的和她太有缘了。
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乔诺，神色复杂，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蕴藏了多少情绪。
这一切都看在了俞兰的眼里，她还以为是何深深介意了。
“哪有啊，我们深深也不差啊，听老何说你要出国读书了？”
她一直没有出声发言，只想要赶紧结束这顿饭局。
可是听到俞兰这一问，她眉头霎时一锁，冷下脸来。
“我说过我不出国。”
语气里有着要把世界冻住的冰冷。
“可你爸不是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吗…”
俞兰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时发现自己也没了底气。
“老何，我不会碍着你结婚。我也不需要你给我的未来做什么安排。我就算是没出息，学校差怎么了，我靠我自己养活我和我妈，不用你来管。所以，我不出国，你也别白费心思了。”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地方她今天就不该来，自讨没趣呢不是。
她真的不想再顾及爸爸的感受了，他又有了枕边人，可以宽慰他理解他。她只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一个累赘而已。
她本以为爸爸会气的追出来给她一巴掌，指责她的不懂事，或者是俞兰跑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识好歹什么的，出乎何深深意料的是，走了很久以后追出来的人居然是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