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简亦凡在某些方面很像。
比如,越脆弱难过,越耍狠装坚强。
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从前,那道最深的噩梦般的伤口,被简亦凡狠狠揭开。
我痛到不得不懦弱地把最隐秘的真实情感藏起来,吐出更伤人的话:“是。算我从前犯贱,但我现在不愿意贱下去了。我明白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有多无足轻重,等我能完全独立生活,不再需要一个可以带着康康养病养伤的地方,能够自己报仇、自己经营事业……等我牛逼了,咱俩就离婚。”
简亦凡似乎总听我把离婚挂在嘴边,有些习惯了,并不当回事地冷哼:“随便你。”
我笑:“我知道你随便,你不在乎。你自己也说了,你没那么爱我。一切都是我死皮赖脸、撑着一口不服输的气,母凭子贵,靠康康求回来的。脚上的泡是我自己走的,所有孽都是我自己作的。如果能重来,我死都不会让你碰一下,更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多半以为我在赌气,简亦凡瞪圆眼睛,不可理喻地看着我:“你说这些有啥用?至于么?肖勇旭哥俩这点事,解决不就得了?”
我一愣,别过头:“我和你之间,从来不单单是外人的问题,而是你从来都没那么爱我……算了,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懂,我不想再解释了。”
简亦凡眼里的光芒变得细细碎碎,失去了神采。
他极度失望地拔高嗓门质问我:“我闹得众叛亲离,还不够爱你?你他妈故意找茬跟我作呢吧?”
我苦笑,掷地有声,一字一句:“你闹成什么样,都是因为不够爱。你的责任,只是对你儿子的母亲,给予适当的帮助和照顾,努力做出更爱的样子,勉强哄着我,尽量顺着我。那不是爱,只是责任,还有你的自我感动、占有欲和征服欲在作祟。我都想通了,你也释怀吧。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做任何事了。”
说着说着,我站不稳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和简亦凡拉开更远的距离,嘴角同时咧开更惨烈的笑。
我说:“毕竟,我强扭了这么多年的瓜,不甜。”
我说:“这些年对你纠缠不清的执念阿、情阿、爱阿,早该断了。我又不是没男人就不能活。我得自爱,我得要脸,不能老没脸没皮地在你身边赖下去。我会尽快赚钱,尽快独立,尽快离开你。从这一秒开始,咱俩只是暂时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同居人。”
简亦凡紧拧着眉毛听我说完,用力握着拳头,整个身体都在抖:“行。想过你就过,不想过我也不拦着,你自己想好。”
想好什么?
难道……他认为我在以退为进……逼他在肖勇旭兄弟的事上做出妥协么?
“不需要想了。”
我摇头,含泪和他视线交错,绝望地说:“这场仗,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只不过我一直不肯认。今天,我认了。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让我看清楚,谢谢你终于让我想通。
错的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人,只是这个永远不想认输,永远自欺欺人,永远不愿意承认你没那么爱我的自己。
对不起,缠着你、逼着你,跟你要爱、要承诺、要未来,给你添麻烦了。
原来,承认你没那么爱我,就这么简单,以前是我太放不开也太放不下。
凄楚决绝的对视中,我们长久的失声,像一场漫长的凌迟,把彼此抖动的眼眶里那个对方,消磨得黯淡无光,折磨得血肉模糊。
仿佛眼底蓄势待发含着的不是泪,而是血。
简亦凡身形微颤,突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肖勇旭明天还会去见肖勇明,你要愿意就跟着一起,帮肖勇旭说服他不争气的弟弟供出主谋吧。”
咬着牙语速极轻极快地说完,简亦凡扭头就箭步如飞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不欢而散,我随着简亦凡离去的脚步,转身闪回康康房里,反手摔上了门。
为了强迫自己入睡,我不断洗脑式地提醒自己——
瞧,向来霸道的简亦凡,没有辩解一句他爱你,没有强吻你、壁咚你、把你拽进他屋里推倒你,甚至被你说中了全部心事,还恼羞成怒地落荒而逃!
他根本就不爱你!
但奇怪的是,明明简亦凡回来前,上下眼皮还累得你侬我侬不愿分离。
此刻回想起简亦凡故作受伤的虚伪表情,眼皮却像也吵了一架,不肯让我轻易入眠。
好像人们总是这样,越爱对方,越控制不住地故意互相曲解、彼此中伤,让本已一塌糊涂的生活现状,变得更加七零八落。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皮是什么时候讲和的,只知道昏昏沉沉醒来时,外面还在下大雪。
黑压压的阴霾,让天空灰得像凌晨两三点,床头的电子闹钟和热气腾腾的早餐,却实实在在地告诉我,现在是一月五号早晨七点。
简亦凡和康康都不在家,早餐托盘上贴着张便签:“我带康康去筹备婚礼了,你直接开我的车去看守所吧,车钥匙在鞋柜上,肖勇旭的电话你手机里有。另外,月底我们一家三口要作为嘉宾录制一期恋爱真人秀,推不掉,你提前准备好。”
我又生气又头疼。
明明已经比协议火化还不可撤回地说好要离婚了,简亦凡居然像没事人一样,私自带走康康,擅作主张筹备不可能如期举行的婚礼,还接下真人秀给我布置了更艰巨的任务……
吃完饭抵达小白山看守所门口,我陷在恼人的思绪里,正要打给肖勇旭,问他人在哪,忽然听到岗亭里传出惊慌失措的尖叫:“来人阿!快来人阿!”
还没反应过味儿,一个黑色塑料袋被丢过来,里面半截鲜血淋漓插着黑蔷薇的断手,骨碌碌顺着水泥地面滚到我脚边,划出深浅不一的血迹。
我顿时眼前发花,心跳加速,浑身冰凉,冷汗涔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痉挛,当即趔趄着一头向前栽倒,跌跪在看守所门口,悲壮地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到百年不遇的癫痫,终于发作。
意识完全消散以前,我模模糊糊看到形容邋遢、穿着囚犯标配黄马甲的肖勇旭,在狱警们的钳制下,歇斯底里地挣扎刨蹬,唾沫横飞地红着眼眶大吼:“他要是有危险我绝不放过你们!”
这是第三次,我目睹平时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的肖勇旭,一双眼睛红成大白兔。
第一次是在医院,水怿心的疯妹妹跟他要孩子;第二次是在慈善晚宴,他提起水怿心的龙凤胎;第三次,就是现在。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细问,就彻底昏迷不醒了。
等我在看守所的医务室,从半截断手血淋淋的阴影中复苏意识,已经无暇嘲笑肖勇旭了。
肖勇旭神情凝重地僵坐在我身边,手铐没了,黄马甲还穿着,头发杂乱无章地乱翘着,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泛滥着滔天的恨意。
盯着我看了半天,肖勇旭低低地喊了我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喑哑:“是你雇凶杀了他?”
我杀人?开什么太平间的鬼玩笑!
担惊受怕地扶着床沿坐起来,我结结巴巴地问肖勇旭:“谁、谁死了?”
肖勇旭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突然伸手抓痛了我的胳膊:“跟我长着同样一张脸的亲兄弟死了!被电锯分尸,尸块上插着黑色蔷薇花,挂满了江南公园的摩天轮!其中被快递到看守所的一块,你已经见过了!”
想到那半截血肉模糊的断手,我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声试图摆脱肖勇旭:“放开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信口胡诌的这堆狗屁事。”
肖勇旭莫名怒了,开始对我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你会不知道?你不是最喜欢雇人跟踪、雇人行凶么?”
我心头一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不是肖勇旭?”
“怎么?想杀的人没杀成,很失望?还是……以为伪装成电影里的连环杀人案现场,就没人会怀疑你?”
眼前不知是肖勇明还是肖勇旭的男人,尽显痞子嘴脸,气势瘆人地迫近,劈头盖脸甩下一叠几欲让我再次晕厥的照片,张张都是摩天轮轿厢里的血腥画面。
我拼命闭眼甩着头不敢看,男人扳着我的下巴不让我逃,嘴里继续念念有词地说着:“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现在你抢了一条本该属于我的人命,是不是应该一命还一命?”
争执不下间,我都有点想没出息地喊救命了。
“给老子住手!”
医务室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厉喝,是简亦凡。
压根顾不上丢不丢人,我本能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得救了,手上的力气霎时陡增。
目睹我被其他男人压制的场景,简亦凡俨如一头发怒的雄狮,以惊人的速度跑过来,三拳两脚撂倒了对方。
扶住我的双肩,简亦凡凶神恶煞地瞪着地上鼻青脸肿的男人。
即使从小到大见过简亦凡的一万种变态模式,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让人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