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听简瞳讲明了一切,我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
我开始艰难地透过一些简瞳淡化的关键点,结合肖勇旭以前说过的话,梳理所有细枝末节——
当年,一直怀疑我身份的简瞳,发现尹爸爸果然在外面有私生子,于是和尹爸爸吵了一架。争执中尹爸爸口不择言说我是他的孩子,并涂掉了我和我生父的亲子鉴定,简瞳一气之下跟尹爸爸离婚,并想办法试图断绝我和简亦凡的扭曲情感。
偏巧水怿心说他喜欢我要追我,简瞳于是默许,没想到水怿心竟给我下了药。
一错再错,简亦凡解了我的“毒”,却在发现我们可笑的所谓“血缘关系”后,大受打击,不得不逃去洛杉矶。
简瞳找唐蕊对他进行创伤后的心理治疗,唐蕊因此爱上简亦凡,但谁知简瞳为简亦凡雇了个女朋友,剥夺了她在简亦凡身边的位置。
所以,她恨,她下了一盘大棋,步步为营地计划逼走简亦凡身边的所有女人。
这个唐蕊,简直和水怿心变态得不相上下!
见我不吭声,简瞳怕我不信似地补充:“康康出车祸那天,只有你们的奶奶和唐蕊在照顾康康。我根本不知道康康偷跑出去,怎么安排人去撞康康?”
“还有,你怀孕的事,我是在你流产以后才知道的。当时一切已成定局,我以为你和小凡是亲姐弟,觉得那个孩子没了也好,没追究水怿心的责任。”
“后来,真相大白以后,小凡不准我见你,怕你看到我会勾起不好的回忆,甚至不惜跟我断绝关系,我怎么敢贸然出面找你?”
“蜜蜜,你如今也是当妈的人。你应该懂,哪怕小凡不认我,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他。康康更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不可能听说他要不行了,还听小凡的,藏在家里强忍着不见他。”
说到动情处,简瞳还伸手摁住简亦凡的手,摇晃我的肩膀。
简亦凡面色尴尬地甩开,抢白简瞳:“谁要不行了?”
“你闭嘴。”我耸肩,不让简亦凡再抓着我的肩膀,凉凉地调转视线凝着简瞳,一字一顿地问:“唐蕊的淋巴癌,是怎么回事?”
简瞳一愣:“什么淋巴癌?”
我说:“唐蕊昨天告诉我,她的淋巴癌是假的,是你帮她伪造的诊断。”
简瞳满脸摸不着头脑的愕然,看来似乎并不像假装。
“甭管淋巴癌是真是假,康康没事。”简亦凡不厌其烦地扳正了我的肩膀,着急地跟我说:“康康只是在庙里不知被谁下了慢性药才会昏迷。这是诊断,你自己看。”
“三天的时间,足够你伪造一份诊断,不是么?”接过简亦凡从地上捡起的化验单,我警惕地看着简亦凡,心里却还在希望,这是真的。
至少这样,康康就不必危在旦夕,我就不必再恐惧正月十五的诅咒。
可就像他当初可以找简姥姥来给我赔罪,现在也可以找简瞳来骗我。
毕竟,简瞳说的这些秘密,没有一丁点,是他不应该告诉我的。
甚至,我知道真相,更有助于我少恨简瞳几分,多体谅他几分。
“你还不信我?”简亦凡吃惊地看着我,眼里一片凌厉的波光。
完全视简瞳如无物一般,他像在无声地责问我——
我冒着你会再次怀疑我们血缘关系的危险,冒着你会恨我妈拆散我们的危险,冒着你会永远带着康康离开我的危险,默许我妈告诉你一切,你为什么还不信我?
原谅我不懂,太爱了才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丝风、一滴雨都能让好不容易安稳的世界,再次惊天动地。
面对可能造成伤害的真相,有人宁可选择埋葬,背负着欺骗的骂名,也不敢揭穿。
我不懂,有种爱,是无论世界脏成什么样,我都要给你一个纯洁无瑕的玻璃罩子。
所以,我怀疑一切。
又或者,我害怕。
我害怕走投无路的唐蕊,会和水怿心联手。
他们两个一旦合作,势必天下无敌。
所以,我只是凝着简亦凡黑色瞳孔中伤痕累累的细碎光芒,微微弯起唇角笑:“你觉得,你们母子反复无常自相矛盾的谎话,还有多少可信度?”
对视中,简亦凡的眼色,节节败退地黯淡下去。
最后,他问我:“你还得让我怎么做才能信?”
我冷笑:“简单阿。谁犯了法,不是你们娘俩动嘴皮子说说就行。你们肯诉诸法律,我自然不得不信。”
“能告我他妈早就告了……”
“蜜蜜,这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简亦凡和简瞳非常整齐的垂死挣扎,被病床上传来的一个大大的哈欠声打断。
眯起眼睛循声望向窗台那片逆光,康康正抬手揉着苍白浮肿的眼睛。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消失殆尽,我和简亦凡不约而同快步奔向了病床。
康康大梦初醒的小脑袋,在清晨的逆光里,像刚长毛的小鸡仔般,模糊成一片毛茸茸的剪影,双眸逐渐从混沌变得清亮,张开双臂撒着娇欢呼:“蜜蜜,我好想你哦!爸爸说我太能睡,都不让我回家!”
简亦凡的瞳孔微微收缩,强行挽尊地冷哼:“还不是你在庙里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幸好你老子我不信算命那套,不然你太奶奶早把你折腾死了!”
我沉浸在康康的安然无恙中,庆幸得浑身战栗,完全没理会简亦凡。
康康也一样,动作虚弱、头重脚轻地爬过来栽进我怀里,享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双手搂着我的脖子,像只小考拉似地,埋首在我颈间赖皮地蹭啊蹭,蹭够了又在我脸上一口接一口地亲。
亲着亲着,康康突然注意到了病房里的第四个人:“咦?那不是冰块脸奶奶么?”
简瞳声线凛冽微颤:“你叫我什么?”
康康不明所以地挠着头道歉:“对不起,蜜蜜教过我,不可以随便给人取外号,我一时忘记了才会叫你冰块脸……”
“不是,你叫我冰块脸什么?”简瞳语带哽咽地打断了康康。
康康嘟着嘴重复:“冰块脸……奶奶?”
顺着康康晶晶发亮的眼睛扭过头,简瞳热泪盈眶地望着康康,进退不得地踌躇着脚步,似乎想抱康康又怕我不让。
结果,我也确实没让她碰康康一下。
别怪我心狠。
无论是唐蕊骗了她也好,她误会了我的身份也好,她害我失去一个孩子是事实,有没有害康康撞车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连简亦凡都不信,我如何信她?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自私过分。
为了康康,我甚至可以更过分。
比如,等满脸失落的简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等留院观察的康康晚间恬然安睡后,我一点也不避讳地展开了对简亦凡的利用。
我几乎是在威胁简亦凡,言简意赅地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爱我,如果你爱康康,就该起诉撞伤康康的人。”
由此牵连出隐藏在背后的唐蕊和水怿心,再更深地牵连出涉嫌故意伤害杀死我孩子、毁坏我生育能力的案子,最后再更更深地牵连出水怿心的经济犯罪、迷J未遂……
显然从我眼中读到了不容置喙的坚定,简亦凡欲言又止地牵唇,几次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我了然于胸地哼笑:“你怕我看见的视频,我已经看过了,只能证明你们不穿衣服抱着滚了几圈,并不能证明更多。而且,你的诊断上,不是说你不行么?”
简亦凡不敢相信地挑高了眉毛:“你啥时候……”
“去洛杉矶的时候,肖勇旭发给我的。”我没耐心地抢答了简亦凡的疑惑,麻木地冷凝着他,一字一顿:“我现在就问你,你告不告?”
简亦凡为难地蹲在我脚边,抓起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摇头:“我不是怕你看见视频,我是怕会牵扯出你不小心碎掉水怿心蛋的事。”
“我不在乎。”早已跌入地狱的我,若无其事地勉力一笑,笑里含满了爱憎分明的决绝:“我的错,我愿意付出代价。水怿心和唐蕊的罪,也必须受到惩罚。”
简亦凡会懂,我的言下之意——
要么现在立刻采取法律手段证明简瞳的清白,证明他的爱。
要么……放我带着康康……永远离开。
他的舍不得,是我握在手里最后的王牌。
二选一的几率,我赌自己不会博得惨败。
简亦凡依旧单膝蹲跪在我面前,额头上是涔涔的冷汗,仰望我的脸上却是不露声色的笑:“好,我答应你,明天就找律师起草诉状,开始取证,从医院门口街边的监控开始。”
当时我只顾着想,简瞳连我流产那天的监控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掉,处理医院门口街边的录像还会是难事么?
我忽略了简亦凡为什么守着肖勇旭还要找别的律师。
我忽略了,简亦凡为什么掐着我的手心拧出了血丝。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是为了让自己清醒,结果却慌张到把我的手当成了自己的手。
其实,他没掐错也改变不了什么。
毕竟,我俩是长在一起的,一个人痛,另一个人也会跟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