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空琢磨,水怿心怎么会知道,简亦凡单独开车跟在警车队伍的最末端;又怎么能单凭一条短信,让简亦凡在高速上弃车,拉着我和郑俊翊一路向北。
我依旧固执地坚持:“必须通知警方。”
“我也建议联系警察跟咱们一起去。”
看完短信的郑俊翊,和我意见相同,而且难得有耐心地给简亦凡剖析利弊:“咱们都被水怿心威胁过,清楚他是不是说话算话的人,这样贸然赴约,太危险了。”
“怕死就立马给我滚蛋。”
简亦凡扯起左边的嘴角,抛给郑俊翊一个异常森然的眼神,尔后转向我,冷冷地问:“你也怕?”
我无奈气结:“我不是怕死,只是怕……”
“怕我死?”简亦凡轻巧地把我的话接过去,淬不及防地抬手捏住我的下巴,猛地倾身,旁若无人地在我唇边烙下一吻。
只有几秒的触碰,却惊得我完全不敢用力呼吸。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压根弄不清楚简亦凡想干嘛。
即便郑俊翊不在,眼下也是如临大敌、命悬一线的时刻,他怎么有闲心跟我亲来亲去?
“其实……我也怕死。”简亦凡坐直身子,目视前方,看起来似乎在专心开车,嘴上却在一本正经地耍流氓,“所以,死之前,总要最后再尝尝你的味道。”
“真给你跪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泡她!”
后车厢的郑俊翊,忍无可忍挥起拳头,凶巴巴地透过后视镜瞪着简亦凡:“尹蜜是怕康康和大家的处境更危险!求求你重新认真考虑一下,到底怎么做对康康更好,别盲目地拉着我们陪你送死,好么?”
“呵,短信你们都没看完吧?”简亦凡语速极快地嘟囔了这么一句。
我立刻有所顿悟,转身从郑俊翊手中夺过手机。
果然,短信最后附着一条彩信的短链。
点开来,视频里是慈恩药业专门用来储藏一些特殊专用药的仓库,四周墙面结满了密集的霜花,寒气大雾一般弥散开来,隔着屏幕,好像都能闻到药品独有的苦涩气味。
康康被剥光了衣服,捆在冻得发亮的大铁架上,白皙的皮肤泛起青紫的颜色,头发上的水珠已经结成了冰,一双桃花眼,好像干涸的水潭,黯然失色,就快要眯成一条缝。
“哗啦!”
一盆冷水泼下来。
康康打了个冷战,梗着脖子抬起头,瞪圆眼睛,犯倔地盯着摄像头,声音发颤地叫嚣:“你最好放了我。告诉你,我会Biu、Biu、Biu杀了你的哦。”
“我好歹也养了你五年,算是你半个爸爸,你怎么对我这么不知感恩呢?”
拿着手机录像的水怿心,不屑地笑了笑,缓步走近康康,把手中提着的大铁桶贴在康康的肚皮上。
康康肚皮一凉,忍不住叫出了声,但还是不服输的嘴硬:“你才不是我爸爸!你是超级大坏蛋!我爸爸会代表正义消灭你!”
“呵,我好怕阿。”
水怿心轻声嗤笑,故作惊恐地拿开被低温黏住的铁桶。
“嘶……”
康康可怜的肚子,被撕下了一层表皮,露出浅粉色的真皮脂肪。
他怕又叫出声,立刻咬住了嘴唇,鲜血很快顺着苍白的嘴角淌下来,没坚持多久就晕了过去。
水怿心不过瘾地拍了拍康康的脸蛋,发现他没有反应,有些担忧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便丢下铁桶,充满歉意似地说:“对不起阿,我知道康康有病,我不该对他下这么狠的手。可父债子偿,你报警做错事,我必须给康康一点小小的惩罚。”
然后,视频黑掉了。
简亦凡侧目问我:“看了这个,你还确定要找警察么?”
康康的病,最怕外伤感染。
水怿心口中这点小小的惩罚,足以要了康康的命,我怎么敢冒险继续“犯错”?
郑俊翊却不赞同简亦凡的做法:“警察再无能,追踪一个号码应该也是件简单的事。救人杀人他们都是专业的,求助他们,好过我们一腔孤勇去冒险。”
我摇头:“水怿心敢发短信给我和简亦凡,说明他已经不怕被警察抓到了,他要的是纯粹的报复快感。如果你怕死,现在就走吧。如果你不怕死,我希望你能陪我们潜进去,找机会替我们救出康康。”
郑俊翊愕然:“你什么意思?”
“水怿心想要我和尹蜜的命。一旦发现警察进犯的风吹草动,康康就会立马代替我和尹蜜,成为他复仇记的终章。现在想救康康,我和尹蜜必须选择跟他同归于尽。至于真同归于尽还是假同归于尽,只能看造化了。”
整个谈话,在简亦凡似笑非笑的插嘴回答中结束。
我终于明白,唐蕊急着想要先我一步送走康康的原因,无疑是早早洞悉了简亦凡准备跟水怿心同归于尽的决定,希望把我留下,给简亦凡陪葬。
郑俊翊不再多言。
车子沉默着冲出高速,在繁华的街区缓慢前行,直到人烟再度少下来,车影亦渐稀,才重新提速,开进城北空旷的厂区。
下了车,我猫腰走在简亦凡身后。
郑俊翊紧跟在我后面,忍不住放慢脚步,像是生怕回音惊动到厂区深处冰库里的水怿心。
走着走着,简亦凡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晃得我和郑俊翊一趔趄。
我俩站稳脚跟,不约而同地随简亦凡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不远处尴尬走下车子的唐蕊。
简亦凡走过去,拉开车门在驾驶室翻找出什么,在手里掂了掂,冷眼望着唐蕊,沉默了很久,压低声音问:“你跟了我们一路,就为了替水怿心监视我们?”
是了,从医院出来,我脑子太乱,虽然注意到有台车跟着我和郑俊翊,却没多想。
原来,是唐蕊。
多亏简亦凡没像我一样慌,及时耳尖地听到了引擎熄火声。
至于……他从驾驶室里翻到的东西,显然是监视器。
唐蕊一惊,大力摇头,急急地辩解:“不是的,我不知道车里怎么会有这个,我也不认识水怿心,你相信我,我现在没必要骗你们。”
简亦凡失笑:“所以呢?你跟踪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唐蕊咬唇垂眸,半晌,凄凄切切又异常坚定地和简亦凡视线相对:“因为你是我的病人,因为我爱你。”
简亦凡丢掉监视器,冷哼一声:“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想洗白,至少用点高明的套路,最起码配得上我对高智商、高学历的理解。该不会你把自己也催眠了,记不清你都干过什么好事吧?所以你才觉得,这会儿装医者仁心、演真爱无敌,我能信?”
唐蕊百口莫辩。
“我信。”
说着,我上前拉开了简亦凡。
所有人都一愣。
我真信。
尽管唐蕊和水怿心变态得不相上下,但唐蕊的出发点,不是仇恨和报复,而是爱和占有。
更何况水怿心尚且能深爱水若烟,唐蕊何尝不能爱简亦凡?
变态和爱,从来不冲突。
不过,一个人有了爱和牵挂,浑身上下都是漏洞。
水怿心随便一场交易,足够唐蕊为他做任何事情。
毕竟,唐蕊曾经为了跟简亦凡在一起,都敢帮范映雪撞伤康康。
现在如果我和康康死了,她就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独占简亦凡。
舍弃我们母子保简亦凡,多划算的买卖?
我笑了笑,跟唐蕊说:“即使我们信你,你确实不知情,可你无意间帮水怿心监视我们、害康康受伤是事实。我只求你,别再跟着我们拖后腿了。水怿心挑明要我和简亦凡单独赴约,你再纠缠下去,只会让简亦凡的处境更危险。”
当然,我的语气平静得很怪异。
听起来似乎在表明信任唐蕊的立场,不希望她一错再错,却更像在质询唐蕊——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简亦凡,那么此时此刻,害简亦凡被什么狗屁“南辕北辙生死局”威胁的罪魁祸首,是谁?
听我这么说,精通心理学的唐蕊立刻反驳:“既然是单独赴约,为什么郑俊翊能跟着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帮你们,我这段时间调查过水怿心!”
果然……
是调查,还是交易过程中的彼此了解,我和唐蕊已然心知肚明。
她只是在通过这番辩解,告诉我:我有本事和水怿心合作,就有本事跟你们一起进冰库,更有足够的把握保护简亦凡。想要简亦凡活命,我绝对比郑俊翊有用。
话里有话地和唐蕊过了一轮招,我妥协:“好,多一个人多一线生机。如果你进得去,救得出康康,我无所谓。”
我的弦外之音,是在求唐蕊:一定要连康康一起救,这样我死也无所谓。
唐蕊当即听懂了,眼神转瞬间变得无比深情缱绻,一颦一笑都是温柔地注视着简亦凡,语气娴雅地对我抱怨:“小凡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会不顾一切地救康康。”
我明白,她是答应了。
简亦凡难以理解地怒视着我:“你带她干嘛?她一不能打、二有可能是叛徒,不拖累我们、害我们就烧高香了,你还指望她有能耐混进去帮我们?”
“万一她是叛徒,我们就先把她推出去送死阿。”
我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握住简亦凡的手放在胸口,看似毫不掩饰地向唐蕊显示我和简亦凡的恩爱幸福,实则在暗示唐蕊——
我会在遇到危险的关键时刻,舍命保护康康和简亦凡,只要你也有同样保护他们父子的觉悟,我愿意比你先下地狱,把我的家……让给你。
“成交。遇到危险,你们大可以把我推出去扛雷。”唐蕊若无其事地锁了车,摊手笑道。
面对我不可多得的热情,简亦凡不耐地摆摆手,算是默许了唐蕊的加入。
一场狼烟,在我和唐蕊各怀心事的微微一笑间,淡若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