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亦凡的伤还没好利索,虽然不用拄拐,但走路还是一跛一跛的。我扶着他,穿过烟尘弥漫的厂区,终于和郑俊翊、唐蕊一起抵达冰库,冰库紧闭的大门前,居然有熟人等着。
看到那抹奋力砸门的身影,我们四个均是一愣。
“老肖?”
简亦凡率先唤起了肖勇旭的注意。
肖勇旭停止砸门,回头同样诧异地看着我们:“你们怎么也在?不是说拿到水怿心谋杀的证据了么?”
简亦凡哼笑:“我还想问你来这干嘛呢。”
肖勇旭说:“烟儿给我发短信,让我救她,地址是这。你来得正好,我不知道冰库密码,试了两次,进不去。”
顺着肖勇旭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闪着红光的密码锁警示灯,本该显示密码的细长窄屏幕,循环滚动着一行字:“谁的忌日,成全了谁的生日?”
我第一反应是我妈的忌日,她是生我那天死的。
简亦凡显然跟我想的一样,视线交错几秒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试试吧。”
我于是照做,摁下了我的出生日期。
可下一秒,密码锁响起尖锐的警示音,屏幕显示:密码错误!您已经失去输入机会!
肖勇旭不耐地抓着头发吐槽:“你家不是卖药的么?都几年不用的仓库了,劳民伤财搞这么多密码锁干嘛?难道你家的目标是毁灭世界,里面藏了生化武器?”
我刚想让肖勇旭别再开玩笑了,脚下倏忽一空。
简亦凡手疾眼快,俯身在两块敞开的铁板间拉住了疾疾坠落的我。
但和铁板重新闭合的速度相比,这似乎是徒劳。
他身上有伤,使不上力气,我俩的手只连着一点点嵌。
郑俊翊和肖勇旭出手帮他时,已经来不及了,两块地面暗门一样的铁板,迅速聚拢,卡住了我俩的手,划破皮肤,压得很痛,鲜血一滴滴落在我脸上。
深知再这样下去,不仅我逃不出去,我和简亦凡握在一起的手,也会双双断掉。
我抬头,透过只能容下一个拳头的缝隙,看向简亦凡由于用力过猛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失忆是真的,只是摩天轮出事那天,什么都记起来了。我想过报复你也是真的,可惜总在关键时刻下不去手。”
话落,我往外抽手,却没抽动。
简亦凡抓紧我,幼稚地威胁:“你要敢松手,我就真的不管康康了,我会带着唐蕊去挪威!”
“你不会不管康康。”
我含泪带笑地轻轻摇头,手指一根根拼命地逃开,又一根根被简亦凡费力地抓回去。
他撕心裂肺地痛苦呼唤着我的名字:“尹蜜,不行!”
我说:“对不起,你回国这么久,我嫁给你这么久,我从来都没说过我爱你。但我不说,你也是会懂的吧?”
眼看简亦凡彻底坚持不住,唐蕊冲上前,拉开简亦凡。
简亦凡的手被摩掉了一层皮,攥在我手心。
铁板闭合,黑暗寂静,我甚至能在下坠的急速气流中,感觉到从小到大的无数个简亦凡在看着我。
他的声音远远地,随着连续猛拍铁板的巨响传来——
“别拉我!我要去找尹蜜!我得救她!我们得一起去挪威把我爸埋了,还得把我爸的遗物交给我妈!我俩之前吵架还没和好呢,我还没哄她呢!我、我他妈除了那套首饰和那堆破花,连根口红都没送过她!”
“尹蜜,你等我,我想办法进去,先救你再救康康。出去咱们一家三口好好吃顿大餐、看场电影,我陪你逛街,我给你买包、买口红、买衣服,我们再给康康生个小妹妹,你等我,等我……”
“我错了,我当年不应该走,你别这么报复我,成么?”
错的是我。
小时候,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长大后,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如果有来生,我们再重新弥补前世给彼此留下的遗憾。
我们依旧可以用二十年来相爱,你依旧可以逃跑六年。
但下一次,等你回来,你必须得哄我六十年。
你不能打我、不能骂我、不能看别的女人,只能独独宠我一个,连疼康康都不准超过疼我。
直到我八十一岁,你八十岁,连康康都抱孙子了。
我的牙掉光了,你也老年痴呆了,我们走不动了。
你像尹爸爸那样,对着我痴痴地问:尹蜜,尹蜜,尹蜜在哪阿?
然后,我就骂你:傻逼老头子,蜜姐在这呢,都陪了你快整整一辈子了。
在这场异想天开的结局里,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下。
我看见了水家庄园里简亦凡四岁的脸,我像姐姐般伸出五指触摸他,我像爱人般张开双臂拥抱他,讲给他这些鸡毛蒜皮的矫情话。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在落地前的电光火石间,被一张巨大的网兜住。
像条被捕的鱼,我在网里,沿着货品传输线,被送进了某个包装车间。
重见光明,我被刺得睁不开眼,模模糊糊看到好像有个女人出现,狠狠把我踹下传送带,拽着网,将我拖进了车间操控室。
逐渐适应了光线,我抹掉鼻涕眼泪,隔着网,心慌地扭头一看,发现门已上锁,只能透过窗子捕捉到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转回头,眼前是一面大屏幕监控器。
跟看电影似地,我看着大家围在门口想密码。
简亦凡好像以为我摔死了,坐在地上抽烟,唐蕊在旁边安抚着他。
有了我的教训,肖勇旭躲得离两块铁板很远,不敢轻易贸然尝试。
郑俊翊……郑俊翊也不见了!
该不会他等下也要被送来吧?
“要么……别等了?我可能……知道密码。”
唐蕊突然站起来,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简亦凡眼睛通红地瞪着她:“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早说尹蜜会输错密码掉进去么?我看你跟水怿心就他妈是一伙的!我就不该听尹蜜的,不该让你掺和!”
“别吵了。”肖勇旭叹着气劝简亦凡:“刚刚水怿心不是广播了,尹蜜没死,郑俊翊也出去找暗道了,咱们安心想办法进去。到时候郑俊翊救尹蜜,你救康康,我救烟儿,不是皆大欢喜?”
似乎觉得肖勇旭的话有点道理,简亦凡吸着鼻子丢掉香烟,自告奋勇踏上铁板,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问唐蕊:“说,密码是多少?”
唐蕊有些支吾地捣唇:“我、我不确定。这回只有一次机会,输错了大家都进不去。我怕……”
简亦凡异常暴躁:“少废话,说!”
唐蕊垂着头,说:“据我调查,水怿心的养父曾经‘假死’过一次。当时飞机出事了,但他养父没上飞机,可大家不知道,都以为他养父死了。他养母受到打击,怀着孕自杀了。就是因为那次自杀,导致他养母肚子里八个月的龙凤胎流产,他养母的好朋友才去孤儿院抱来了他和他妹妹,支撑他养母活下去……”
丝毫没有听故事的耐性,简亦凡更急了:“所以……密、码、是、多、少?”
被简亦凡的冰冷震住,唐蕊面露难色:“应该是水怿心身份证上的生日,我、我……记不住。”
唐蕊记不住没事,水怿心的生日,在场的人都知道。
肖勇旭做过罗亚的法务,了解所有水怿心的自然信息。简亦凡和水怿心打过这么多年交道,连我俩的婚礼都特意选在了水怿心生日那天。
没错,水怿心身份证上的生日是2月14号,但密码真的就这么简单?
我呼吸发紧地盯住大屏幕,心里直打鼓,生怕简亦凡也陪我落到这里。
不过,简亦凡这次学聪明了,一个闪身退出危险地带,揪起唐蕊的衣领,把她甩到了铁板上:“你来。0214。”
唐蕊显然很怕,发红的指尖,微微颤抖着,逐一摁下水怿心的生日。
随着最后一个按键音消失,大门立刻响起“咯噔”一声,屏幕显示:密码正确!游戏开始!
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无比庆幸简亦凡没有遇到危险。
简亦凡有些吃惊地看着肖勇旭,肖勇旭也是神情错愕。
估摸他俩和我一样,都没想到,密码居然会简单到只是水怿心的生日。
不过,细想起来,也有道理。
倘若我们都猜不到密码,就都进不去,水怿心怎么施展他中二无聊的报复大计?
把唐蕊安插在我们身边,估计就是为了提供密码来源。
我想通缘由的时候,屏幕里的冰库大门“嚯”地弹开。
有声音从广播音响里传出,不带任何情绪:“简亦凡,肖勇旭,唐蕊,很遗憾,你们已经失去了两位队员,但依然欢迎你们加入我的游戏。”
才迈了一步进去的唐蕊,吓得差点跌进简亦凡怀里。
简亦凡推开唐蕊,四处寻觅着冷笑:“水怿心?你大费周章设计这些无聊的机关,显你智商高呢?其实low爆了好么?有本事你出来,咱俩单挑。”
“我们先来玩第一个游戏吧。”
变音的水怿心像是没听到简亦凡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做两件事,一件是看恐怖片,一件是组团刷副本,现在是时候让你们体验一下我的快感了。我最喜欢的恐怖片,是《你死我活》。哦对,你们一般都叫《电锯惊魂》。我很想找人测试一下我模仿竖据老头设计的游戏。”
“第一个游戏的名字很好听,叫刀山花海,规则也很简单。看到那些蔷薇花了么?5分钟之内,你们选择牺牲一个人的双腿,穿过花丛,就能拿到打开下一扇门的钥匙。”
看到水怿心说的花丛,我不禁哑然失笑。
一朵朵黑蔷薇,被挂在密集缠绕的细小锯条上,花海的下面尽是利刃,想走过去,必将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