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三条腿的脚步声,随着我的跪倒停住。
我原本以为跑过来扶住我的人是简亦凡,但当我侧目,紧紧抓着我胳膊的人,却是郑俊翊。
郑俊翊单膝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拽起来时,我并不知道,简亦凡加快了拄拐前行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和我们背道而驰。
等我被郑俊翊抱回葬礼会场,已经无暇也无精力再跟简亦凡和简瞳沟通了。
一大批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提着箱子出现。
当中为首的西装男,率先跟我打招呼说:“尹小姐,您好,我们是尹老先生身前吩咐来颁布遗嘱的律师团队。尹老先生希望,他的尸体火化后,可以葬在您母亲身边。”
听到这句话,简瞳起身就要走。
换谁都忍不了,自己的丈夫,至死也要陪伴守护另一个女人。
简亦凡拉住了简瞳,转向西装男,谐谑地扬了扬唇:“我们不关心老头想把自己埋在哪,只关心老头怎么分的钱。”
西装男顿了顿,掏出一叠文件,宣读财产分割。
尹爸爸把公司、股票、债券全部留给了简亦凡;其余的所有不动产和存款给了我;没给简瞳留下任何遗产,只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巨大礼品盒。
“简女士,尹老先生把这个存放在了我这,请我在他死后代为转交给您。非常抱歉,为了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合法,我曾经打开确认过一次。这是尹老先生补给您每一年的生日礼物、情人节礼物和结婚纪念日礼物。请您务必收下。”
西装男郑重地垂着头如是说。
简瞳盯着那个礼品盒发呆,许久有泪留下,颤着唇瓣,似哭似笑地喃语:“尹鸩阿,尹鸩,你可真行。”
什么真行呢?
是把钱给了我和简亦凡,把尸首给了我妈,留给简瞳的,就只有弥补和亏欠?
还是……明明简瞳更面目可憎,破坏了他的家庭和爱情,成了他的妻子;明明简瞳更希望用死来让他撕心裂肺,他却早早把简瞳抛下?
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简亦凡恼怒地掀了桌子,狠狠一拳把西装男打趴下。
最后,带走那个礼品盒的人,是我。
一片狼藉中,简亦凡看都没看我,扶起简瞳愤然离场。
我捧着那个礼品盒,瘫坐在原地,完全不知何去何从。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颤抖着敷上我的手背,我才记起,像简瞳悄悄被时光斑白的鬓角一样,被我忽略的,还有全程坐在我身边的郑俊翊。
自从确定尹爸爸的死讯后,他除了昨晚来我家交代简亦凡的去向,没多说过一句话,整个人虽然依旧眉目清秀,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身上多了几分沧桑的正直和刚硬。
他怔怔看着我怀里的礼品盒,说:“简瞳一定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忍耐一下,一定要把尹鸩的心意,亲自送到简瞳手上。相信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你和简亦凡、康康,你们会好的,简瞳也会好的。”
原谅当时被悲伤占据全部心神的我,没能仔细听郑俊翊的安慰。
如果我听了,三天后警察上门时,我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走他。
那是无比混乱的三天。
简亦凡要照顾不吃不喝不说话的简瞳,我要背负着逆流成河的悲伤,准备等尹爸爸火化后,送尹爸爸去挪威。
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康康因此一直借住在简姥姥那边。
毕竟,水怿心不恨简姥姥。
毕竟,简姥姥深居简出,住处又守卫森严。
康康在简姥姥身边,反而更安全。
郑俊翊每天陪我待在亚泰松山湖,帮我订机票,联系殡仪馆,打发追命一样催我筹备巡回演唱会的工作人员。
第三天,警察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通知我,可以正式领回尹爸爸的遗体了。
我正纳闷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何必非要登门拜访。
警察亮出一张逮捕令,说是要以涉嫌策划并实施多起连环杀人案的罪名,带他走一趟。
根本不给我替郑俊翊说话的机会,冰凉的手铐瞬间铐上郑俊翊的腕子。
昨日重现一般,我仿佛依稀看见,在郑俊翊家那个灯火辉煌的深夜,警车把他带离我的视野。
心头上火地追出去,我刚想开口。
郑俊翊忽然回头对我面容疲惫地粲然一笑:“别添乱,清者自清,你得信我。”
天真地以为,郑俊翊会对警察说明被水怿心威胁的实情,我傻傻地点头:“那如果需要我配合调查,随时联系我。”
郑俊翊轻轻“嗯”了一声,脚步沉重地随警察上了车,消失在冰雪渐渐消融的狼狈春色里。
恍惚之中,我开始有种快要苦尽甘来的错觉。
入夜半梦半醒间,简亦凡风尘仆仆地推开了我的房门,轻抚着我散乱的发丝,俯身浅吻我的唇角,态度诚恳地向我道歉:“葬礼那天我心情不好,说话太冲。我知道,你对我妈没恶意。我也理解,你只是被水怿心威胁了,你是为我好。但答应我,以后别再擅自做主了,成么?相信我,我是可以保护你和康康的。”
我睁眼震惊地望着简亦凡,双眸含泪,却半点都不觉委屈心酸,只觉得不可置信。
迅速张开双臂抱住他,我在他怀里撒娇般嘤|嘤地哭:“我不怪你。最近事情太多,我说话做事也欠考虑。就像你以前说的,咱俩以后好好的吧,为了爸,为了妈,为了姥姥奶奶,为了康康,为了所有还活着的人。”
简亦凡擦干净我满脸的泪水,把我拥在怀中,用一个深深的吻,说了无数声“好”。
接着,唇|齿被撬|开,睡衣被撩|开。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离。
明明爱情该是纯粹的,明明我有好多话想对简亦凡说,明明最厌恶他用这种方式跟我和好,但很诡异,我竟然丝毫不知道害|臊,嘤|嘤|哼|哼地靠近他,翻|身反客为主,直奔主题。
我抚|摸着他的脊|背,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似乎这样就能平息所有悲伤,忽略掉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生死爱恨,忽略掉因我们而死的亡灵。
被我指尖轻|挑,层层剥|光的简亦凡,扶着我的腰躺平,注视着我的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几乎摒弃了呼吸,我们藕断丝连地疯|狂接|吻。
终于契|合的那刻,简亦凡洋洋自得地捏着我的脸,笑:“因为我和我妈的过失,害我们没了一个孩子,现在,我还给你。”
他的体温包裹着我,我浑然不顾他此时此刻为何会说这种话,一门心思紧|紧攀|住他,仿佛稍一分|隔,便会感到天荒地老的空虚和恐惧。
我们像两头不知疲倦的困兽,相互用|力撕|咬,恨不得把对方嵌进血肉,镶进灵魂尽头。
突然,一阵剧|烈急|促的门铃声响起,震醒了我。
迷茫的睁开眼睛,我看见另一半床,空空如也。
还来不及为这场诡异的春|梦面红耳赤,楼下狂按门铃的人便开始大吼:“快递!有没有人领阿?”
记起自己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生怕错过什么重要邮件,我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开门签收。
可我最近神经太脆弱,签了以后有些不敢拆,既怕是简亦凡寄来的离婚协议,又怕是水怿心寄来的恐吓信。
前怕狼后怕虎地抖着手拆开邮件,看到里面的东西,我顿时惊得瞳孔一缩。
水幼清寄来了……一支U盘,一封信。
她在信上说:“我猜你那么蠢,一定会相信郑俊翊能供出我哥。但你别忘了,他供出我哥也没用,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尹鸩是在直播前夜凌晨两点多去的郑俊翊母亲的墓地,视频里看得出,尹鸩把郑俊翊母亲墓碑上的遗像错认成你妈,才会失足跌进深坑。”
“什么人会把尹鸩引到那去?又为什么要杀死尹鸩?你知我知,警察不知。警察只知道,郑俊翊是尹鸩不认的私生子,郑俊翊有为落魄惨死的母亲杀人的动机。”
“U盘里,是我哥趁简瞳不在打去尹宅的电话录音,和我哥乔庄成保安接走尹鸩、送尹鸩去乱葬岗全过程的视频。”
“你最好马上把U盘送去警局。不然,郑俊翊绝对会因为我哥答应过他,只要他顶罪就放过你们所有人而认罪。”
“别误会,我不是在帮你,也不是多爱郑俊翊。我只是不想看我哥越陷越深,不想我亲手培养的郑俊翊被冤枉死。”
——相信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你和简亦凡、康康,你们会好的。
原来,葬礼那天,郑俊翊对我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会因为没录口供、不了解案情,就没想到呢?
不过,终归不大相信水幼清会舍得出卖自己的亲哥,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先打开电脑,检查了下U盘的内容。
点开音频,果不其然传出了水怿心的声音。
“哟,尹伯父您都会亲自接电话了?……呵,就有这么想你的小爱么?都不问问往家里打电话的陌生人是谁……好了,好了,我可以带你见小爱,帮你们远走高飞,今晚我去接你,凌晨两点,不见不散……别再嘟囔了……算了,估计你现在的智商,也不会看表,可能都记不住我打过电话,乖乖在家等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