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倒也懂事,不等我抹掉眼泪,抱他远离纷扰叫惨的人潮,便主动拍着我的肩膀说:“蜜蜜,你哭吧,我也想哭。虽然我杀死过坏阿姨,虽然我能替爸爸保护你,可我还是好怕。我好怕,爸爸会死掉。”
说着,康康“哇”地一声就哭了,撕心裂肺。
我当然也想哭,可两分钟后,我彻底哭都哭不出来了。
因为,交警赶到,从撞简亦凡的那台车里,抬出了头破血流的郑俊翊。
康康认出郑俊翊,立即上前,激动地扑打着他大骂:“坏哥哥!漂亮哥哥宇宙无敌坏!追不到蜜蜜就撞爸爸!我恨你!”
尽管交警不好意思、充满同情地拎起康康交给了我,但围观人群还是跟着认出了郑俊翊,同时开始对我们一家与郑俊翊的各种恶意揣测。
而郑俊翊一点理智都没有,浑身痉挛,蹬着腿、抖着手,狼狈不堪地混乱呢喃:“都是我的错……我认罪……什么都认……求你了……求你们了……给我……给我吸……”
交警嫌厌地皱眉,小声嘟囔:“以为你只是酒驾,想不到是Du驾。不会真想撞死人吧?怕神志不清撞不准,还特意把脚绑在油门上,把手粘在方向盘上,够下血本的!爷爷我为了你连个正月十五都过不好!”
我一瞧,郑俊翊的掌心真被撕掉了一层皮,应该是强力胶的杰作。
这……无疑是水怿心口头警告之后,向我发出的第一次死亡通牒。
毛骨悚然地抱紧康康,我哭不出也叫不出,浑身一阵阵发冷,打从心底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水怿心的电话录音,只有我懂,不能作为证据;孔茜和肖勇明的案子,警方显然也没找到足以逮捕水怿心的证据;水若烟和肖勇旭,得在彼此面前继续为爱装傻,不能出面作证;水幼清再爱郑俊翊,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亲哥。
大家不会相信一个瘾君子,和一个可能跟瘾君子有染的水性杨花的女人。
人们更愿意相信,是破产、二婚、带孩子、好不容易咸鱼翻身的过气女歌手,图财害命,教唆情人,谋杀亲夫。
水怿心算准了一切人心的黑暗面。
我的犹豫,已经让简亦凡为了保护我和康康,发生了可能危及生命的车祸。
终于顿悟的这一秒,我和自己定下了一个约定——
如果简亦凡这次性命无虞,我愿意被他和康康怨恨,回到郑俊翊身边,换他们父子安然无恙。
如果简亦凡这次……有事,我不会再想什么法律,顾及康康的感受,我要跟水怿心同归于尽!
我暗自下定决心的时候,简瞳、简姥姥、尼姑奶奶、救护车都来了。
尼姑奶奶一看到昏迷不醒的简亦凡,追着担架就开始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怎么就这么倒霉?是老天爷存心想要我们小凡的命么?”
康康的眼泪瞬间滚落在雪地里,恨意横生地抖着手朝郑俊翊一点:“才不是老天爷!是漂亮哥哥!他把爸爸撞飞出去了!害得爸爸受伤昏迷!”
简姥姥急忙抱住康康,咬牙切齿、特别用力地说:“乖孩子,不哭。你爸住多久医院,姥太奶就让他蹲多久监狱!”
简瞳二话没说,冲上去恶狠狠地抡圆胳膊给了郑俊翊一耳光。
全家人坐上救护车以后,简瞳的眼睛依旧红得像要滴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肩膀冻僵了似地不停发抖,紧紧攥住简亦凡血迹斑驳的手,关节都发白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心里的滔天巨痛,压得我呼吸困难。
是我贪心自私地想留在简亦凡身边,才让他身处险境。
连想摸一摸他的脸、亲一亲他的额头,我都不敢,我都不配。
我能做的,只有撑住坐稳别晕过去,只有把眼泪生生往肚子里咽,我没资格哭。
临进手术室之前,轱辘疾行的病床上,突然传来简亦凡的叹息。
像是在苦痛至极的梦魇中挣扎,拼命想抓住什么似地,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尹……蜜……”
那一声,那一瞬……我肝胆欲裂,五内俱焚,泪如雨下。
原来,离开你,跟别人在一起,不一定是寻找什么暧昧的中间地带,而是纯粹有种爱,不得不放手。
没错,等待抢救的过程当中,我一直在祈祷,祈祷自己还有放手的机会。
只要他活着,别说跟郑俊翊在一起,哪怕跟水怿心同床共枕,我也愿意。
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活着。
幸好,上天垂怜,我的祈祷生效了。
但简亦凡伤得很重,暂时还裹得像木乃伊一样,陷在麻药的作用中沉睡。
以前总觉得他会陪我到死,从小就喜欢开玩笑,说自己对他审美疲劳了。
真到了履行诺言和他告别这一刻,突然发现他很美。
是的,美。
轮廓比郑俊翊更精致深邃,五官比康康更明艳动人,肤色比孔茜更白更透,睫毛比我更长更翘更黑更密……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美的人了。
一定是这样,我才会觉得遗憾。
依依不舍地最后深深看了简亦凡一眼,我旁若无人地在他苍白的唇间,印下无比缠绵悱恻的一吻,起身叫走了简瞳。
简瞳一头雾水地被我拽进无人的楼梯间。
我单刀直入:“我会跟简亦凡离婚。所以,请您看在郑俊翊是尹家血脉的份上,看在您欠了我和我妈那么多的份上,放过郑俊翊。”
简瞳完全摸不着头脑地皱眉:“你这孩子,又怎么了?这半个月不是都好好的?是我惹着你了,还是小凡惹着你了?”
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未必骗得过简瞳,我实话实说:“没人惹我,但为了让他和康康活命,我必须这么做。”
简瞳不解:“什么意思?”
我苦笑:“意思就是……当年您一手暗中扶持资助的水怿心,现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肖勇明的死,孔茜母女的死,都是他做的。简亦凡的车祸,郑俊翊吸Du,都和他有关。您如果真有办法,就在我们正式离婚以前,找出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简瞳听我说的不清不楚更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花了好多时间精力来抑制自己的情绪,终于把事情从头到尾讲明白了。
听完,简瞳脸色青了一半,沉吟良久,问:“我找到证据以前,你打算怎么办?”
我咽咽喉咙,忍痛把自己笑成一朵花,轻描淡写地说:“离开简亦凡阿。”
简瞳摇头:“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放你走?”
我没心没肺地吸吸鼻子:“他出车祸的事,还没人通知唐蕊吧?”
简瞳顿时参透了我的计划,语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找护士给她放消息。”
我没吭声,咧嘴笑着率先走出了楼梯间。
简瞳随后善解人意地以康康需要休息为由,带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祖孙三人,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我和简亦凡。
简亦凡睡了几乎一天一夜,转天傍晚才醒。
中间唐蕊趴门缝偷看过好几次,我都故意假装不知道。
当时,简瞳刚带康康完成了送饭的任务离开,简亦凡就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梨涡浅现,声音低沉嘶哑地笑我:“瞅你这黑眼圈,真丢人!不就撞一下么?至于没日没夜地守着?我是谁阿?社会你凡哥!还能被哪个不长眼的傻逼撞死?”
我扯起嘴角想笑,可一眨眼,泪水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别哭阿!我这不好好的么?”简亦凡烦躁而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渴了吧?我去给你弄点水回来,壶里没热水了。”
我答非所问地说着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推开他的手,急匆匆地拎着暖壶奔向水房,给伺机而动的唐蕊提供机会。
蹲在水房里,开水滚烫的白气熏进眼睛,熏得我泪流不止。
想到再回去,我和简亦凡的气数就彻底尽了,我咬紧嘴唇,不出声地抱头痛哭,比家里死人了都惨。
哭够了,我步履拖沓地回到病房。
唐蕊还真没辜负我的良苦用心,已经抓着简亦凡的手开始嘘寒问暖了:“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是意外……还是水怿心?”
简亦凡很不耐烦:“我有媳妇有家人的,告诉你干嘛?再者说了,你一癌症患者,能照顾我是怎么着?”
唐蕊却偏爱自欺欺人,扑上去要亲简亦凡:“我不信,你照顾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出于好心。”
简亦凡闪避着咂舌:“啧,还真是。我挺累的,你走成么?一会尹蜜看见像什么话?”
唐蕊亲到了他的嘴角,时机刚好。
我推开门故作诧异地摔了水壶:“你们…”
唐蕊冷冷地看着我:“你觉得小凡这样还能跟我做什么?”
简亦凡皱眉:“老子用不着你解释!清者自清!”
我含着眼泪哈哈大笑:“你们清白么?过去的六年我可以不计较,后来你的解释我也都信,可说好的不联系呢?说好的她真病装病都无所谓呢?她为什么会在这?”
简亦凡听出了不对劲:“难道你一直怀疑我……”
“本来你爸住院的时候,康康不小心跟我说漏了,我还想等你主动坦白,证明你有多问心无愧呢。但看到刚刚这一幕,你让我怎么想?我老公的前女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老公的病房里,跟我老公接吻!”
我怒目瞪着简亦凡,提高音量,刺耳地控诉,好像越凶神恶煞,越逼真。
我们三的争执很快引发了不小的动静,外面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指指点点地说那不是黑料多到爆的尹蜜么?
我脸色难看地抓起外套披上,全副武装地戴好墨镜、大檐帽,把脸挡得密不透风,脚下生风地撞开人群飞奔出去。
简亦凡当然想追上来,可木乃伊般的残破病躯不允许,只能仓皇地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尹蜜!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