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同情水幼清。
她完全可以通过帮助郑俊翊,陪郑俊翊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得到郑俊翊的爱,可她却选择了把郑俊翊亲手毁掉。
她活该。
我只是听见郑俊翊把水幼清误认成我,充满愧疚地道歉,觉得特心疼,特不忍心骗他。
但我又无法让简亦凡和康康置身险境。
简亦凡陪伴了我二十多年,康康是我的命,我生活里的每一件事、每一样东西,都充斥着他们父子的音容笑貌。
宁可被他们误解怨恨,我也不能看着他们……像孔茜母女那样……死掉。
我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不自私,伟大地不去伤害郑俊翊,罔顾至亲至爱之人的安危,理直气壮地留在他们身边,享受不知何时便会灰飞烟灭的短暂幸福。
虽然,这份幸福,我等了六年,很久,很艰辛,很舍不得。
不过,只要捱到水怿心被绳之以法,我们就可以安度余生。
郑俊翊以后也会原谅我的。
毕竟,我也是为了他的前途和人身安全着想。
生死面前,情爱皆是小事。
在心里艰难拉锯了一番,我丢下高尔夫球杆,以正宫娘娘的架势推门走进去,不冷不热地瞥了水幼清一眼:“冒充我很有意思么?”
水幼清吓到似的愣了一下,随后苦笑:“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更恨你,但郑俊翊是无辜的。所以,你别跟我纠缠这事,我也不计较你私闯民宅,先帮我把他抬上楼,他好不容易熬过去睡着了。”
看着满头大汗、遍体鳞伤的郑俊翊,我无奈,只好千辛万苦地配合水幼清把他抬上楼。
出了郑俊翊的卧室,我已然累得筋疲力尽,浑身酸痛。
水幼清却无比清醒,盯着我的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她提议:“去你房里聊聊?”
我口气不好地冷哼:“聊什么?求我别照你哥的话做,放过郑俊翊?我还想求你,让你哥放过我们去自首呢!你哥会去么?或者……难道你会帮我们,把你哥送进监狱?”
察觉到我的抵触和消极,水幼清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小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郑俊翊跟我哥斗,并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过世的母亲。”
我愕然:“什么意思?”
水幼清低低地说:“换个地方谈,我怕他听见。”
琢磨着保不齐能套出点水怿心的罪证,我鬼使神差地把水幼清带到了客房。
在她风马牛不相及的冗长叙述中,我终于知道了,我和郑俊翊的全部遭遇。
水幼清说:“郑俊翊母亲死后,简瞳确实派了人安顿他。但八成没法面对和接受尹鸩出轨,简瞳把整件事都交给我哥办了。”
“是我哥,先让手底下的人交代简瞳不许郑俊翊再出现在凇城的意思,也给了郑俊翊钱;然后又在去机场的路上,突然打了一通电话,说简瞳改主意了,让他们拿钱走人,把郑俊翊撇下;就连我收留郑俊翊,都在我哥的计划里。”
“我哥希望,我渗透给郑俊翊,出名就能找到亲爹的想法。他让我包养郑俊翊,带坏郑俊翊。他要的就是……等郑俊翊和尹鸩父子相认,尹鸩会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是怎么被自己毁掉的、又有多恨自己。这样既能激化尹鸩和简瞳的矛盾,又能加深简亦凡对尹鸩的恨。”
“所以,他卧薪尝胆,在康康出生后,想尽一切办法,坚持不懈地劝简瞳,努力让简瞳相信,只有骗简亦凡,你们不是亲姐弟,简亦凡的病才会好。简瞳起初很倔,得不到心理医生的首肯就不肯试。不过,估计那心理医生实在拿简亦凡没办法,最后居然想到了我哥信口胡诌的‘治疗方案’。”
“可我哥千算万算没算到,尹鸩在他计划之初就疯了。原本他打算放弃郑俊翊这条线,谁知道郑俊翊偏偏喜欢你。然后,他又开始利用郑俊翊的身份,想继续搅得你和简亦凡、搅得整个尹家,不得安生。”
“我也是傻,盼着郑俊翊能趁早认清形势,去看守所探视他,跟他摊牌了。结果,他出来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地利用我了。再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他真的很爱你。”
安静地录完水幼清的“口供”,我坐在床头什么话都没说。
水怿心太狠了。
连计划“协助”简亦凡回国,都要故意等在康康出生后,目的只是为了让简亦凡误会康康的身世。
装作爱我刺激孔茜,教唆肖勇明强J范映雪,是为了让更多人恨我、想要我的命。
雇肖勇明抢简亦凡从范映雪手里夺回的证据,透露我妈被下催生药的视频、打掉我的孩子,是为了让我跟简亦凡、简瞳决裂得更彻底。
炒作我和简亦凡的乱仑丑闻,拿我的果照作要挟,不仅是为了找回水若烟,更是为了让我们永远钉在万劫不复的耻辱柱上,痛不欲生。
悲愤的怒气在体内惊颤着,我身形微晃,声线发抖地问水幼清:“你哥这么做,就只是因为简瞳害死了你们的母亲、我爸害死了你们母亲的备胎?他为什么不报警?”
水幼清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我早已知道了水怿心报复我和简亦凡的动机。
“报警?你爸早就已经死了,简瞳没有直接杀了我妈。”她冷笑了一声,睥睨地睇向我,慢悠悠地掏出一支烟点上,喷吐的烟,雾笼罩着她半明半暗的脸。
“是我妈自己想去挪威,完成跟你嘴里那个‘备胎’的狗屁约定,美其名曰圆小时候的梦。我爸担心我妈的身体,不准我妈走。我妈当时虚弱得出门只能坐轮椅,没人帮忙哪也去不了。简瞳和尹鸩却帮了我妈,害我妈没回来不说,还害我爸得上尿毒症没多久也死了。换成是你,你能不恨?”
说着说着,水幼清不自觉提高音量。
我捏紧了拳头,大声反驳:“那简瞳也是好心阿!退一万步讲,就算简瞳好心办了坏事,你哥要报复,有必要杀人么?有必要强J你们的亲妹妹么?”
水幼清猛地瞪大眼睛扔了烟,死死抓着我的肩膀,重重摇晃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冷讽:“你是对你哥杀人不知情,还是对你哥玷污了你妹不知情?”
水幼清艰难地松开手,不可置信地谨慎确定:“你是说……烟儿……被、被打掉的孩子,是我哥的?”
我说:“是。而且只会是你们无耻的哥哥的。肖勇旭从头到尾,都没碰过你们的宝贝妹妹。”
水幼清脸色异常惨白地缩回手,眼中闪动着明明灭灭的泪光,茫然失神地摇头喃语:“我早就该想到,早就该想到,从小他对烟儿就不一样……”
瞅着她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样子,我的耐心渐渐被磨光,焦躁地逼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哥杀了肖勇明和孔茜母女?”
水幼清回神,眉头一紧:“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在录音么?话我只说到这,你有了我哥的作案动机,要告就去告!”
我不解:“你既然不怕我们告你哥,为什么不能说实话?为什么不能帮我们?”
“本来我也没打算帮你们。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真心实意对郑俊翊好。提供我哥的作案动机,只是代表水家对你们做出最后的弥补。记住,光有动机和口供远远不够,有本事找到足够让人闭嘴、无法诡辩的证据。总而言之,从此以后,我水幼清……再不欠你和郑俊翊任何东西。”
强装镇定地说完,水幼清脚步虚浮地飘出了客房,楼下很快传来“咣”地一声巨响。
门关上了。
我心虚繁乱地把刚刚录好的对话发给简瞳,沉痛欲死地强迫自己入睡。
不是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沉痛,而是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沉痛,为自己变成了和水怿心一样的人感到沉痛。
躺在乌漆墨黑的床上,我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水家巴黎的庄园里,四岁的简亦凡,身披万丈暖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五岁的我,从此与他一生相关。
他的眼睛像江水一样澄澈,又像冰刺一样锋利。
他问:为什么不信我?
他问:你是不是真爱郑俊翊?吃醋误会其实都是找茬离开我的借口?
他说:尹蜜,我恨你。
恨字出口的刹那,那双眼睛的主人,变成了康康。
康康笑着哭:蜜蜜,你为什么不要我和爸爸了?我还不够乖、不够懂事么?我有努力保护你,不让你担心阿!我在拼了命的多说话阿!那不然我也不跟爸爸住了,我跟你住。不管你和谁结婚,我都跟你在一起,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别不要我!
我多想抱抱康康阿,我多想跟康康解释阿,可我动弹不得,开不了口,只能在黑暗里,绝望地对着那双藏在天花板上的眼睛,沉默流泪。
只能听康康哭着笑:我知道了,你嫌我是累赘,你怕漂亮哥哥不喜欢我。
只能听康康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蜜蜜,我恨你!我和爸爸都恨你!
无能为力地看着那双明净的眼睛,充满嫌厌憎恶地闭上,隐匿在黑暗中,我的呼吸被紧紧笼住。
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我也没能说出——
我不是不爱你们,不是嫌弃你们,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妄图操控我们命运的人渣伤害。
最终,冲口而出的,只剩一句无比仓皇的“对不起”。
汗淋淋地骤然睁开双眼,我喘着粗气,轻抚剧烈起伏的胸口,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郑俊翊坐在床边,不屑地笑:“对不起谁?简亦凡?那就回去找他阿!如果你是可怜我,或者被谁威胁了,我真不稀罕你的施舍,更鄙视你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