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沈月如跳水,夜璃焰再也无法按捺住,起身飞快的奔了出去,顺着丫环婆子跑的方向疾步而去。
沈万里脸色急变,随后也跟了出去。
没一会,夜璃焰便到了沈府唯一的一个荷花池,狭眸四下逡巡一圈,很快锁定了距离池岸没多远的地方。
水面上“咕噜噜”冒着水泡,因为池水不是很深,衣服遇水膨胀,还没有完全沉下去,能看到漂在池水上的衣服。
他脚尖一点,飞身过去,大手一捞,把将沉未沉的沈月如给抱进怀里,双脚半空中一错,迅疾的一点荷叶,拧身又飞回了岸上。
几个小丫环正在岸边抹着眼泪,数名家丁也由远处急奔而来,看到自家郡主被人救起,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沈万里也赶了过来,六十几岁的人气喘如牛,眼珠子突起,皱纹横生的脸上现出焦急、心痛、愤怒之色。
分开人群,几大步走到近前,看着孙女已经被救上岸,老怀安慰的呼出口浊气。
夜璃焰唇角紧抿,解下外袍铺在地上,动作轻柔的把沈月如放下,见她脸色青白,呼吸全无,不由狠皱了一下眉心。
凌厉的眸子一扫,指着就近的一名丫环冷声道,“过来,把她腹中的积水挤压出去。”
小丫环被他厉眸一扫,吓得一哆嗦,不过还是很听话的走过来,按着他的指令挤压着沈月如的小腹。
也不知道是她技巧不对,还是力气太小,好一会都半点反应没有,沈月如的脸色却越发青紫难看。
夜璃焰眉头打结,再顾不上男女之别,一把挥开丫环,亲自动手给她挤压胸肺的积水。
按压了数次,突然,沈月如呛咳了一声,一连吐出数口积水,眼睛艰难的撑开一条小缝,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珠泪滚滚而落,嘤嘤的哭了起来。
见她清醒,又潸然落泪,夜璃焰感觉胸口郁躁的难受,探出有力的臂膀把她扶坐起来,低语,“不准再做傻事!”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左右为难,一方面不忍伤害一个对自己用情甚深的女人,另一方面,他又对苏浅放不开手。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所有苍白的话语结在喉间,都化成了一句低低的命令。
站在两人身边的沈万里眼中精芒一闪而过,杵立在一旁给两边的丫环家丁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如水般退开。
瑟瑟秋日中,冷风乍起,沈月如浸在水里多时,全身都湿透了,冷风一吹,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牙齿上下交磕着,都能听见声音,女人柔弱无骨的小手紧紧攀着男人的肩膀,似晕非晕,嘴唇发紫的低喃,“焰哥哥,求你不要抛弃月儿,月儿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
听着她低喃的话语,夜璃焰心绪大乱,又见她冷得直发抖,手臂轻抬,把她给抱起来,轻车熟路的送她回了闺房。
一路他都沉吟不语,双手握成拳头,额角上的青筋根根清晰可见。
闺房之内,早有丫环准备好了姜茶和干净的衣服,他把人交给年壮的两个婆子叮嘱,“好生照顾好你家郡主,若有半点怠慢,本王绝不轻饶!”
丫环婆子们忙点头称是,呼啦啦进去忙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沈万里老泪纵横,心痛的道,“璃焰,你若执意退婚,是要逼死月儿吗?”
夜璃焰单手背在身后,拳心紧握,心内五味杂陈,迟迟没有回话。
沈月如对自己的情份,他不是不知道,她又是一个刚烈的性子,他若执意退婚,只怕真会逼死她。
思来想去,他的决心在慢慢动摇,或许他可以和苏浅商量一下,无论他娶不娶沈月如,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反正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不会动摇,让沈月如做个挂名的王妃又有何不可?
为了一纸婚书,一个名分,逼死一个无辜少女,他实在良心不安。
沉吟许久,没等他回话,里间传来沈月如虚弱的声音,“焰哥哥,你若执意要退婚,月儿拦不住,也不愿丢尽沈家脸面再去求告。就请你赐我三尺青锋,全了皇家与沈家的脸面,月儿无颜苟活于世。”
近乎绝望的凄凉声音透着孱弱的鼻音,里面的呼吸声加重,传来轻轻浅浅的哭音,还有丫环的软语安慰。
她一番话说得夜璃焰心头一震,长身玉立在那里,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沉默了良久,他才艰难的启唇,“你且好生养着,今日的事是本王鲁莽,日后再议!”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闺阁,心底一片怅然失落。
沈万里看着他沉重的背影,眼底幽光一闪而逝,嘴角边挂上一丝得意。
脚步匆匆走到内间,低斥,“月儿,你怎可如此鲁莽?就算要逼璃焰回心转意,也不用轻生啊。万一施救不及时,你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这个孙女从小到大都是沈家的掌上明珠,真若出事,他们该怎生心疼。
平躺在床的沈月如艰难的撑起上身,凄苦一笑,眼神中透着悲凉,“爷爷,你当真以为月儿是在做戏吗?”
她守望了十年,才盼回心爱的男子,不想却换来一纸退婚书。
那一刻的绝望谁能体会?
她自幼就是天之骄女,虽然不是什么皇家公主,可也是名门望族,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若真被退婚,她有何颜面活下去?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听她决绝的话,沈万里心头大惊,从丫环婆子来报,他就满心以为这是心思慧巧的她在做戏逼夜璃焰收回成命。
没想到,她竟是真的一心寻死,当下大怒,“本王不准!月儿,你是沈家的明珠,是爷爷,你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宝贝!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再生出寻死的念头!”
沈月如俏脸青白,泪痕湿了脸颊,妩媚的眼睛轻轻一眨,带出了更多的泪珠,素手捂住樱唇低低的抽泣起来。
她何尝不想在父母膝下承欢?可若果真被退了婚,她就成了沈家的耻辱,有何脸面面对家里的长辈?
见她哭得伤心,沈万里也不忍再苛责,坐在床头,怜爱的给她擦着眼泪,苦口婆心的劝,“孩子,莫要伤心,有爷爷在,有圣上在,这婚,没那么好退!”
她的背后还有沈家,沈家的背后是皇上,夜璃焰就算再怎么飞扬跋扈,也得顾念三分。
沈月如哭得如个稚子孩童,虚弱的起身,靠在他的身上,低低轻语,“爷爷,别去求圣上!焰哥哥最不喜人压制,你若去求了圣上,只会把他逼得更远。”
宫宴之上,她看得分明,夜璃焰分明对皇上都丝毫不顾及。
如果爷爷去求了皇上,那只会适得其反,现在他还顾念着几分小时候的情谊,真若出此下策,只怕他们真的再难修复前缘了。
这边两人如何且不说,单说夜璃焰,五味杂陈的离开并肩王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不敢去见苏浅,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两人会大吵。
坐在马上,他连路都没看,任蹄血玉狮子小跑慢行。
不知不觉,马竟然停在了国公府西垮院外,烈马喷出了两股鼻息,前蹄刨了两下地面,发出“咴咴”的嘶吼声。
看着熟悉的门庭,他心中苦笑,摸了摸马头,暗道这马都有灵性吗?知道他所思为谁,所以在他难以抉择的时候,把他带到了这里。
小角门被推开,苏浅一身织锦白的衣衫扶着门柱站在那,笑语嫣然的看着端坐于马上的男人。
只见他一身织锦白的团绣蟒袍,只是外衫不知去了哪里,身上有数团干掉的水渍,晕开点点污痕。
这可不像洁癖成性的北定王,他这是受了什么打击,竟然如此狼狈?
苏浅吊儿郎当的斜倚在门柱上,双手抱着肩膀,浅笑盈然的看着他打趣,“王爷是被打劫了吗?怎么氅子外衫都不见了?需要我帮忙,给王爷找找何方蟊贼,胆敢抢到王爷头上吗?”
夜璃焰俊脸微凝,翻身下马,脚步沉重的走到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抬手,冰凉的指尖拂开她的额角碎发。
艰难的撑开一抹笑意,语声低沉,“想你了,过来看看。出来的急,把外衫落下了。”
在她面前,他总感觉自己的底气不足,哽在喉头的话生生被他给吞了回去。
再等等吧,若沈家执意不肯退婚,他再想办法同她说。
她现在对他还没有依赖性,有些话,他不敢说出口,怕她一走了之,也怕她会彻底对他断了念想,自此无牵无挂。
他的粉饰太平非但没让苏浅放心,反而沉下了小脸。
不对,太不对了,她怎么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这个男人平时虽然总是板着一张冷脸,可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此刻她怎么感觉到他很颓废,很黯然呢?
想起他昨日的话,她眉心一紧,似笑非笑的问,“王爷莫不是来国公府找苏浅求安慰的吧?”
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说过去退亲,她相信,当时他是认真的,也是有决心的。
不过此刻看来,应该是不顺利,否则他也不会摆出这一副神情落寞的苦瓜脸了。
这是要干嘛?好像是她逼着他退婚一样,她还没那么无耻。
朋友也好,恋人也罢,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没谁能强迫谁,她又不是缺友恨嫁,怎么弄得好像自己欠了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