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上的神仙品阶森严，自然，这下凡走的那道门也是随着神仙的品阶而定，譬如是我以前的身份，虽然是顶着郡主虚衔，但也只能走南天门，而像天尊这样大的官，压根连给天门前的仙将见面机会都没有，只需启了一方云泽子，架朵祥云飞过去便可。
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不必走南天门便可以下凡的地方，传闻这地方只有品阶高的神仙才能出入，而我原本便是个小仙，因着天尊大人的关系，勉强也被天尊大人的余威给携了进来。
“天宫中通往凡间的通道共有三个，南天门算是一个，斩仙台，算是一个，这里乃是云境，也算的上是一个。只不过寻常神仙不得私自进出，只有品阶在上君之上的神仙，才能进入。”
天尊大人立在云头之上，幽深的眸中似有睥睨众生之势，我拢了拢宽大的仙袍，被风吹的缩脑袋，透过云烟看见的下界，的确是不一样。“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人间，锦国，京城。”天尊大人看向我，言简意赅道。
锦国京城……
驾云落在人间的时候，转眸的瞬间，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四下人来人往的身影，想不到天尊的仙法竟然练的如此炉火纯青，若是我一个人的时候，驾云也需个片刻时辰。
抬头看着面色不改的天尊大人，淡然的迈开步子走近人群，我不由的更是钦佩了些，果然是上古的大神，功夫真不是盖的。
“这附近，可有什么清静之地？”天尊大人启唇问道。
我拢着衣襟，还未来的及幻化成一身寻常衣衫，只觉得穿成这样在人间着实奇葩了些，接了天尊大人的话道：“清静的地方，倒是没有，这里是京城嘛。”
天尊大人嘴角勾了勾，凛然的气势恍若有千斤之重，压的我只有低头跟着的份，“那可有什么安身之处？”
我抬头，眸中一亮：“这个倒是知道，城中有家酒楼馆子，酒味既是香醇，点心也甚是可口……”
酒楼……为何说到如此的时候，我仿若感觉到有道清凉的目光正赤裸裸的落在我身上，而八荒大会上的事，亦是如流水一般从脑中过了一趟，风卷残云。
我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连忙抬起手捂住嘴，眼神怯怯的瞟着他，虽然那日的事情我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可是从梨花小神的口中，我能意识到，当日的天尊大人一定很生气。
“长，长欢失言……”我着急的想要解释着，那厢的却是垂下袖子，只简单的挑了挑眉头，看着我失措的模样，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你没看到，身前便是一家茶楼子么？”
明明是让我过来带路来着，却没有想到我差些将自己给带进阴沟里，放眼望去，不远处的那座茶楼真真切切的耸立在我的面前，不夹半分虚幻之景。
人间的茶楼子中此时正是人潮满座的好时辰，彼时我大方的从自己袖中捞出了颗不大值钱的夜明珠，豪气的置在了掌柜的案前，“来间上好的靠窗厢房，再提上壶好茶，点心就要之前新推出的玉荷糕。”
掌柜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手笔，毕竟夜明珠在人间简直就是掰着手指头都不能数上一颗出来，连忙扯大了脸上的笑色，笑的有些面目狰狞：“二位，这边请，这边请”
天尊大人颇是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我递给掌柜的那只夜明珠，唇角含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未启唇用着传音的法子同我清冷道：“这夜明珠，可又是你变卖千梵殿的那些天书所得来的？”
陡然听这般清凉的话回荡在耳畔，我脸上的笑色僵了僵，拢了拢袖子低头委屈道：“大，大人，哪有，千梵殿里的那些东西，就算长欢想卖，也没有人敢买啊。”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当年那件事，不只有太上老君那厮知晓么，怎么如今天尊大人……
正午时的光芒铺在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木阶上，我诚惶诚恐的随在天尊大人的身后，掌柜那厢将我与天尊带至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厢房，临窗的地方设了一只小木案，上有雕花水瓶中养了两只睡莲。
掌柜的殷勤道：“两位暂时先坐片刻，待会子便将两位的茶水点心送来，二位稍等。”
天尊大人广袖负风，原本便有不少的神仙气落在人间，更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嗯，同我在人间的时候见过的那些画中仙大差不差。
我那厢正低头感叹着天尊大人的仙风道骨，却听完合门声后，天尊清澈的声音飘至耳廓，“你在想什么？”
我一怔，骤然缓过神来，赔笑道：“没，没有啊。”
素来只以为天尊大人是个清冷孤傲的老神仙，可是如今看来，天尊大人倒是还有几分，接地气……
“这里是你的故国，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这几日，我们或许会在人间多居些时日。”墨绿色的衣袖扫过桌案，花瓶子中的那两株并蒂莲似得了仙人的灵气，转瞬之间开的更为安宁了些。
故国，虽然这里曾经是家乡，曾是我守了十八年的地方，可如今空余下的，只有感怀罢了。我摇了摇头，天尊大人并不高冷的扯了扯嘴角，道：“凡人升天的神仙，大多会怀恋人间的繁华，你倒是有趣，只懂的看热闹，却不留恋往事。”
我只手扯着袖子，沉沉点头，后道：“其实，方离开人间的那些年，我着实是有些怀恋，只是后来，便也渐渐的明白，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与其这般一直耿耿于怀，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许是没有见过我这样恣意的神仙，天尊大人静了良久，才倏然嘴角上扬，“你果真和其他的神仙，不大一样。“
其实做神仙的这些年，我大约也明白了什么是天道，譬如有些事既然是上天注定，那即便自己如何努力，到最后，都只能功亏一篑，便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偏爱一树琉璃花，不惜用自己的宝贝玉佩去同花神交换，后来移植到了千梵殿，却是不过几日便枯萎落败下来，那时候，太上老君见我伤心的模子，许是有些不忍心，于是便用那素来教化凡人的言语同我慈眉善目道：“这天地万物，自有其定律，丫头，若是真心喜欢，为何不放手任其成长，强求来的因果，不过是场报应罢了。”
后来，我便失了以往胸膛中的那股戾气，梨花小仙曾说我的适应能力着实不错，不过几十年，便有一番做神仙的模样了。
伙计送茶水点心上楼的时候，我还对方才天尊大人的一句赞扬而回味甚久，脚步声打碎了庄肃的宁静，我回过神来，小步向前去接过了茶水，转身之际，却是正巧看见了窗外的云头有一股清然仙气。
神仙，难道除了我和天尊大人之外，还有旁的神仙下凡？
“大人，外面？”我小声开口，天尊大人亦是轻飘飘的朝着窗外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不必在意。”
看着天尊大人如此淡然的模样，我倒是也放下了心，索性此次下凡，天尊大人本就是办事来着，说不准，是什么仙僚。
桌案上的杯盏已经被添满茶水，天尊大人抬指握在杯身，沉声道：“坐下吧。”
新茶上覆了层新鲜的桃花瓣，闻起来的感觉刚刚好，我拢起杯子，对这阔别已久的人间滋味来不及感叹，便见到了茶楼下，红衫女子遮了半张脸，长发束在头顶，提剑隐入了一道巷子中，仙气裹着熟悉的身形，我不由心口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天尊大人俊逸的容颜，嗓门中的那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天尊大人浅声道：“你若是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得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拿捏着方寸问道：“方才，我见到的，好像是乐容……”
见他不动声色，我便惶恐的添了句道：“许是长欢看错了，天尊恕罪。”
他抿着两瓣薄唇，缓缓启唇：“何罪之有？”
大约，这便是默认了，我安抚了一阵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自知剩下的话是不能再问了，便只好灌了杯茶，将心思转移到旁的地方来，可天尊大人却是安静的道了句：“今日可有心思陪本尊去一趟妖市？”
本神承认，一开始听见天尊这般客气的讲话时，本神是差些将茶水给喷了出来，无奈面前的人并非是普通人物，本神若是真的喷了他一身，说不准下次被打下凡间的便是本神了。无奈本神只有委屈些呛了自己半天，才云里雾里问道：“妖市？”
“嗯。”
凡间的时候，大约也只在茶楼子中生生了品了两壶茶，天尊老人家还颇为仗义的将一整盘子的糕点全数的让给了我，然而自己确实是一旁观戏的模样，末了还添了一句：“本尊一直都以为你性子温和，修为甚浅，没想到，你骨子颇有股子巾帼英雄的气概。”
我呆呆的坐在满盘子狼藉前，起先还觉得这番话着实受用，难得被天尊大人夸赞，可是过了许久之后，才回味了过来，原本这两盘子的点心若是放在普通女仙的面前，一日都不一定能吃的完，如今放在了我的面前，只耗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我颤颤的抖了抖嘴角，良久才厚脸皮的回了句：“天尊大人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