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这个三界，最为著名的两大闹市，一之当属冥界的鬼市，二为妖界的妖市，以往的时候，我亦是曾听天上的那些神仙偷偷道，冥界守卫森严，寻常的神仙难以进的去，又加之天冥两界的禁令乃是百年之前才得解除，因此神仙们大多喜闻乐见的，自然属于妖市，那里汇集了六道的生灵，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然妖市并不是个好寻的地方，譬如我这等神仙，也只有听听的份，不过今日天尊大人竟然抽了筋般的要去妖市中转转，身为他的司命，我自当是牺牲些自己，陪了一同去。
去妖市的路并不是十分的太平，不过好在天尊大人修为高深，只引得旁侧的小妖垂涟三尺却不敢张嘴的份，直至一片老树昏鸦之地，天尊大人才停下脚步，浅声道：“这里便是妖市，你可是害怕？”
许是在照顾我乃是凡人成仙的缘由，天尊大人特意的询问了一番，虽然当神仙的这些年，我还不晓得妖怪究竟是长什么模子，不过记忆中的说辞，也都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云云，我还是颤了颤，明明很想摇头，可是想了片刻，总不能让天尊大人小瞧了我，于是便狠下心，点了点头。
天尊那厢俊容上眸中浮起流云，抬袖之间，手掌心赫然间凝起一方金色的法印，掌心中封印光芒万丈，那丛老树后隐约起了感应，天尊墨衣被风袭起，垂下广袖时，老树已得了召唤，分纵两列，幽光化作一道门来。
“若是害怕，便随在本尊的身后。”他侧过容颜，半张轮廓棱角格外柔和。我乖巧的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踏进那道幽光勾勒出的高门内。
起先的几步，是踏在朵朵盛开的幽兰上，兰蕊芬芳，他步若流星，器宇轩昂的背影看的我有瞬间的晃神，片刻之后脚下幽兰消失，我亦是回过神来，只见天尊大人已然站在对岸，如墨的眉头微敛，轻声道：“勿要害怕，这些东西，不会伤人。”
我提着心，一手握紧了自己的广袖，慢步的朝着天尊大人而去，足下涟漪若水荡漾而去，身下的路也看似安全了下来。
只余下最后两步时，天尊大人应是放心了下来，清然的转过身，准备前行。或许是因为脚下的步伐太过着急，身上的灵力亦是有些不大平衡，本是要踏在岸上时，却没有想到，脚下顿然没有了支撑的力度，我的半个身子也不稳的向后跌去。
“啊……”短促的惊叫声，末尾消失在平静的混沌中。
我吃惊的看着面前人旋身之际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手搭上了我的手腕，只微是用力，便将我的身子从原本的荒芜之中拉了回来，一双好看的眸子如水。
他皱眉，唇角微动，却未语。我广袖掠过脚下的水泽，扫起涟漪，被他拉回去的力度并未算的刚刚好，又加之身上没了灵力，便被十分不主动的扯进了他的胸怀中。
我怔住，脑中一片迷糊，而眼前的人，玉容似是用墨笔精雕细琢勾勒而出，狭长的眸中光芒黯了黯。扑面的气息扫过脸颊，如沐春风……我的一只手臂抵在他的胸膛前，一切的一切，结束于他紧皱的墨眉中。
“大，大人恕罪。”这大约，是第三次了吧，为什么，每一次被他拥进怀中的感觉，都是那样心神不宁，换而言之，是那样的惶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害怕起他皱眉的模样，没有什么先兆，他仿若也愣住了，我挣扎的从他怀中踉跄后退两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他的面前。
面前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许，是我没有看见的缘故罢。良久，只见余光中，广袖垂下几分，拂过岸上幽兰，隐约有股淡香萦绕鼻息。
“起来吧。”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只一往的风轻云淡，我颤巍巍的抬起头时，天尊大人早已转身，唯留下清风明月般的一道背影。
路间好似明月的光芒洒在树荫中，落下诡异的影子，我咬着唇，踏出的步伐如履薄冰，风扫过脸颊，滚烫淡了下来，幽光弥漫着整个妖界，顺着蜿蜒的小道前行了好几步，终于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了。
我抬起头，妖市虽然是在妖界，但经营买卖的却是精灵族的那些精灵们，那些精灵勉强能维持住半个人形，下半身还是形形色色的尾巴。
“天宫中没有这些东西，你暂且看一看，有什么想要的么。”天尊大人转过身，没有九重天时的凝重感，夜明珠的光芒洒在他丰神俊朗的容颜上，平添了两分芝兰玉树。
我胆怯的低着头，“嗯，好。”
街头上，铺子前的精灵们扭动着自己笨重的身躯，时而幻化成美女，时而幻化成翩然的公子。我垂袖行在一望无际的街头上，身侧的那个人影淡然如云，在天界的那些年，我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心动是什么感觉，情繁如梦，这一切，便像是场梦境。而我知道，我所以为心动的那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实。
“面人儿，这位姑娘，可要一支面人儿？”
那声音落入耳畔，我不自觉的停下身来，身侧那家铺子小姐正眸中带光的看着我，款款道：“姑娘，可要一支面人儿？”
脑中对于面前一树树的面人儿仅有的印象，恐怕便是幼时娘还在的时候，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生辰，对了，自己的生辰，好似连自己都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要这个。”这是我平生中最为主动的一次，我伸手指着那其中一只面人儿，那是个猫妖的模子，仔细看起来，还有些喜感。
方想同袖子中掏出玉珠子的时候，身侧已然有一只玉手伸出，掌心中躺着半颗金琳琅，声若仙乐：“包好罢。”
我吃惊的侧过容颜，看着天尊大人冰凉的棱角，“大人……”
那精灵小姐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俩一眼，执着手中的团扇遮住半张脸，轻笑着伸手接过天尊大人手掌中的金琳琅：“姑娘可真是有福。”
我迷茫的接过她包好的面人，一直不怎么理解她口中的有福是什么意思，后来想到，大约，是她想多了罢。
“没想到，你竟然也喜欢这种小东西。”天尊开口道。
我点头，“在人间的时候，每年生辰，我娘都会命宫外的师父进宫，给我做面人儿，后来，我娘亲走了，就没有人再给我做面人儿了。”
他低眸，眼神中不知道是怜悯，还是什么。“嗯？”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着怀中面人儿，手指温和的摩挲着它的脸：“我虽然是皇室中最受宠的公主，可是父皇疼我，不过是因为他晓得，这辈子欠我娘的，是还不完的。”我嗤笑出声，昂起头看着天空，幽光垂拂若帘：“其实大人携我上天的时候，我并没有如何的悲伤，只是觉得，人间的俗事，大约已经同我绝缘了。”
他未再问些什么，只是待我看够了天上浮云之后，才启唇道：“凡人有句话，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妖市如往常的热闹，我手中握着那只面人儿跟随在天尊大人一袭墨青色衣衫后，方才的那番言简意赅着实是让我震惊了许久，其实天尊大人不善说些安慰人的话语，可他说出的话，却是有十二分的道理，终究是上古的神仙，活了这样多年，天尊也算的上是个看破红尘的仙家。
街角有精灵们在玩舞火龙的术法，我脚步顿了下来，头次见到这种稀奇玩意着实有些想上去抢一抢的冲动，可碍于天尊老人家的颜面，我还是强行将这种冲动给憋了进去，天尊大人低眸瞥了我一眼，唇角上扬，或许是在笑我太过幼稚，毕竟这种戏法在天尊这种修为造诣颇高的神仙眼中，只能算的上皮毛。
天尊大人或许是在照顾我，所以便刻意多停留了片刻，我探头朝着那妖群中看了过去，戏法参差变幻迎面而来，十分有种人间的感觉。
看的正入迷的时候，不晓得是哪家的宝贝乌鸦竟然煞风景的成群朝着这边飞了过来，眼前的小妖们还没有反应得过来，便被扑扇翅膀急速冲过来的黑点儿给扑了个正着，我还尚有一分余情未了，只觉得手腕上多了一股力度，他回臂一收，我身子被他的力度给扯后退了两步，那乌鸦差些从我的面门上横撞过去，索性，天尊这厢还是极为及时。
我心慌的稳住了身子，天尊大人亦是放下我的手腕，负手凝眉道：“妖界鱼龙混杂，不要掉以轻心了。”
敢情逛个妖市，还会有生命危险，我捂着自己的胸口，里面那颗心还在乱跳，稳住声音道：“这乌鸦，来的也太突然了。”
天尊简单道：“你往前看。”
我顺着他的话意，抬起头，讶然之间只见身披蓑衣的老叟身上站满了乌鸦，手持拐杖，正往这方慢步走来。精灵们消停了下来，戏法也戛然而止，余下的那些观赏的小妖们颤巍巍的分并两列，低头不语。
看起来，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天尊大人开口道：“妖族按修为定品阶，他是妖族的军事，以卜卦之术在三界小有名气，可是三界之中同他做生意的生灵屈指可数。”
乌鸦开道，重要退避，我有些胆怯的看着他肩头伫立的乌鸦，问道：“为何？”
大人垂袖潇洒道：“因为，做交易的人，需要用自己的半颗心，作为代价。”
半颗心……这着实是残忍了些。
许是那老东西有些眼神不好，也许是天尊大人的余威太过凝重，那老东西行至我俩身前的时候，也只敬畏的低着头，顿了顿脚步，随后又消失在幽光黑暗之中。
他走过，街头那边的灯火阑珊依旧，妖怪们提着心从袖子衣襟中捞出夜明珠，摆在铺子前，须臾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老军师又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