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时光,长安城春色正好,勾栏酒肆中人影重重,小街头摆着各色糕点铺子,歌女轻吟之声飘入云霄,楼上如雨珠帘轻轻一撂,便叮铃作响,珠玉落在昙花桌案,惊起片片浮尘。
彼时我正倚在雕花的窗棂前,颇为恣意的提着茶壶,抬起一手中的兰花茶杯,往着口中灌了一口茶,果然这长安城中是人间最为繁华的地方,如今又正逢上百花节,更是热闹。
做神仙的这些年,我大约是已经快忘记了人间是什么模样,或许若不是因为最近天界在准备八荒大会的事,天门前的侍卫疏忽,我便不可能偷偷溜出来。
而作为一个上上辈子被流星砸死的平凡人,上辈子又被阴差阳错推入池中淹死迷迷糊糊进了九重天又被封为郡主的神仙,本神蓦然觉得,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是去寻天上的司命大人给自己也亲自写一个小攥,毕竟本神的一生也是颇为传奇。
楼下的歌女身姿婀娜,看着甚是赏心悦目,本神朝着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倒是颇为眼尖的小跑过来,一张脸笑的面目狰狞,殷勤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豪迈的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枚夜明珠,置在了小二的面前,“喏,本姑娘给你的打赏。”
九天是个什么都不缺的地方,这夜明珠更是遍地都能拾到的东西,便譬如我手中的这颗,就是在凌霄殿的玉盘子上抠下来的。
小二一见那样宝贵的东西,立即便又惊又喜,语无伦次的拖着盘子,同我欢喜道:“多,多谢姑娘。”
躲在茶楼子中一个多时辰,这茶楼中的好茶好瓜子都被本神扫荡了一遍,索性,这长安城中好玩的东西,并不止这一点。
街头上一家人正在办喜事,本神抬起头,我去,真的是好气派。回想自己的前两世,似乎都还在黄花大闺女的时候便一命呜呼了,连未来的郎君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也是本神这一生的遗憾,不过也是由此可见,天界对本神绝对是真爱。
红色的绸缎挂在徐府的金色牌匾上,鞭炮之声震耳欲聋,四下来往贺喜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好在本神天生便是聪明伶俐,只寻个人多的时机便顺利的溜进了徐府。
里面贵客满座,一进门便迎来了府中的家丁,见了本神这装扮,又看了门口尚在递请帖的贵人,转瞬便咧开了自己布满白牙的大嘴:“姑娘请,亲王府的席位在东边。”
亲王府,原来我这随意寻了个时机进来,竟然正好赶上了亲王府的人来贺喜。不过,徐府对待亲王的礼数也皆是上乘。
席间可谓满目琳琅,奴婢呈上来的熊掌凤爪看的我险些馋的留下口水,想来,成仙少说也有一百三十多年了,却要恪守天宫的规矩,清心寡欲,好歹本神上辈子还是人间的公主来着。
“多谢了。”我端平双袖,恭恭敬敬的朝着那带路的家丁笑道。
那家丁倒是憨厚,见我这一笑,竟然厚颜无耻的红了脸……
本神顿然嘴角狠狠的抽了抽,百年没有下凡,这凡人竟然都变的这般经不起折腾。
回神之间,那府门前便又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一阵,我应声朝着那门前看过去,眼前的景象可谓壮观无比。“啧啧”
本神颇为感叹的摇了摇头,双手环着胸,果然是大户人家,娶个新娘子都可以这般奢侈。凤冠霞帔,新娘身披嫁衣,袖间皆是桃花交缠相映,薄纱的盖头遮住了半张容颜,只余下朱色红唇微微上扬,肤若凝脂的模样,一看便能猜到,这姑娘一定长的不赖。
“哎,兄台,这是哪家的姑娘,好是有本事,竟然能嫁到这样有钱的夫家。”我轻轻的扯了扯身旁公子的袖子,那公子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物,勾了勾唇角,握着一柄无字折扇道:“这姑娘,乃是长安城中刘家的千金,乃是京都第一美女。”
“第一美女啊……”怪不得,这样气势。我更是神色哀哀的摇了摇头,放下身旁兄台的袖子,本是还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这兄台的身上,竟然会有仙灵之气缭绕,仔细看着他的模样,竟然会有些熟悉。我怔了怔,站在原地努力的想要回忆出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终于……
“啊……子梨上……”神字还来不及脱口而出,没想到那厢竟然十分手快的上来便捂住我的嘴巴,轻声在我耳旁道:“闭嘴,此乃人间,你我的身份都不便暴露。”
我憋了一眼眶的湿润,委屈的点了点头,子梨上神啊,这个天帝大人面前的老红人,我可不能随便的招惹他,更何况,我……我好像还是偷偷跑下人间的!若是这上神大人在天帝大人前参我一本,到时候我可不想又要英年早逝。
子梨上神瞥了一眼我乖巧的模样,这方放下手,垂袖时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扫过我的衣裙,我提着心的站在一侧,不敢有什么大的动静,而他倒是很清闲的笑道:“原以为这几只有本神会借着八荒大会的时机溜出来看一看,没有想到,你这个小郡主,竟然也偷偷下凡。”
一听他话中下凡的字眼,我提着的心更是转瞬提到了嗓门眼,连忙道:“不,不,上神大人,我,我不是有意违反天规,只是……只是我太闷了,所以才……”
我支支吾吾的将一句话说完,那厮却是心情大好的手握折扇,双臂负在身后,有意无意的瞥了我一眼,还举至甚是奇异的同我诡异一笑,偏偏这一笑,却是惊的我浑身鸡皮疙瘩大起。“嘘,不要说话,本神带你看一场好戏”
“好戏?”我迷茫的抬起头,子梨上神这厢也是在天族憋坏了么,竟然会让我同他看好戏……
子梨上神逍遥的合上折扇,玉指抚平了袖口的皱褶。“片刻之后,你便晓得了。”
我缩了缩脑袋,好奇的倒不是他口中的好戏,而是想不到,我竟然倒了八辈子霉在人间撞上这位尊神。
良久,宾客都起身随着新娘新郎的脚步去前堂看新人拜天地,当然,这个看起来沉稳但实际上很爱凑热闹的自梨上神亦是不晓得在什么时候便甩了我一个人去凑了热闹。
我甚是无奈的叹了声气,坐下身准备静静的等着他们回来,这几日在人间玩的不亦乐乎,这等好的天气,我竟然有些犯困,于是便一只手支起了脑袋,本是准备趁着安静小憩一会,却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一阵震耳欲聋轰隆声,吓的本神差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本神甚是不高兴的睁开眼睛,本想看一看是谁敢扰了本神的清静,一抬眸,却见到一侠士装扮的男人身形修长,眉宇俊逸,剑眉星眸,如墨的青丝绑在身后,执剑便冲了进门。
我大惊的站起身,不由的感叹道:“哇塞,这小英雄的皮囊倒是不错。”
若不是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本神差些捞起袖子将他扔出去了,可是看着彼时他的模样,星辰般的眸子燃着星星之火,正握剑朝着那喜堂大步走去。
“哎……英雄……”本神这刚想上去搭讪,便被人给毫不留情甩了,着实是尴尬。
而他身后的那些被打的七零八落的人正捂着胸口难以起身,本神甩了甩袖子,看了看地上的情势,又想起了自己常在人间小记上看到的那些故事,也终归总结出了一个结论。“抢亲!”
本神握了握拳头,天大地大,看戏最大,本神这一生最爱凑热闹,这等重要的事,怎能丢了本神。
“哎,英雄,等等我。”
见过成亲,却没有见过抢亲,我这一下凡便看了两场热闹,着实幸运了些。
正堂前的人已经围成了半个圈形,而我亦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扒开人群,勉强露出个头进去,里面的景象,着实让我瞠目结舌。
只见那长相俊俏且有股子莫名气势的男人彼时正站在掀起盖头的新娘面前,握着剑柄的骨节泛着惨白,那男人凝眉道:“为什么不等我,燕儿,跟我走。”
果真这个世上多是痴男怨女,我感叹的叹息了一声,准备继续看好戏,只见那容貌精致的姑娘半含着泪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男人道:“因为,他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便要离开我么?”
新娘眼角坠下一颗泪珠,“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离开,你忘了我吧,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他看似极为愤怒,却又在努力的压制住胸膛的星火。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我们已经没有了以后,我不想让父亲伤心,也不想让母亲受苦。”
这世上,最痛苦的约莫就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了别人的新娘,而又口口声声说着让自己伤心的话吧。我承认自己终究是有些替那男人伤心,不过,既然那姑娘都这样绝情了,为何他还要勉强呢。
“小郎君生的如此花容月貌,不过,白白的糟蹋了。”我哀哀的叹了声,抱着胳膊继续看。
身侧的几个爱凑热闹的男人压低声音道:“听说这新娘子,原本是与人家有过婚约的,只是那户人家落败了,如今也只留下了个独生子尚在人间,这新娘子为了给自己的娘亲治病,便答应嫁给了徐府。“
“只是可怜这小少爷又寻了过来,殊不知,这世上最为脆弱的,便是情。”
原来,这侠士也是个有情之人,纵然,他爱的人如今并不怎么乐意为他放弃一切。
身旁人继续道:“新娘子的母亲得了重病,若是没有徐府出面,恐怕是性命不保。如今这小少爷让她跟自己走,恐怕是痴心妄想。”
果然这世道,有银子才是王道。不过想到如此,我便又觉得上天有些不公,为何真心付出的人,到最后只能落得个人走茶凉……而还未等自己感叹完,便莫名的有只手强行的将本神连人带魂魄给扯了出去。
这个天打的子梨上神,难道就不会事先同我说一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