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天尊大人以为我真的失了忆，不记得了前尘种种，携着我从云境中离开后，驾了云一言不发的便往着遮月山的方向而去，固然我看着他影子琢磨了好一会子，两世前，他为何要出手相救，又为何不愿同我说，他原本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许是看的太入神，天尊大人拧眉侧过容颜，我与他目光相撞时惶恐的低下头，装作看旁侧浮云的模样。
他挑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顿了顿，立即抬起头，扯出个牵强的笑容：“我在看云呢。”
他有些不大相信的敛了敛眉头，墨青色仙袍被风袭起，只手负在身后，继续看天。
见他不曾说些什么，我松了口气，抬起手指掰了掰，算了时日，这段人情债还下来定然是要需不少时日罢，不知那传说中注定孤生的玉明少君究竟有多么倒霉，虽说也只是给他添一笔姻缘，但情分这种事最难更改了，就像在人间的时候，有些人天生便桃花缘儿极好，而有些人，譬如我，便是那种专克桃花的，还在萌芽之间，便能被扼杀在摇篮中的人物。
伤怀的叹了口气，却是成功的引来了身旁人幽深目光，他见我颓然，便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扬调啊了一声，随后道：“没有担心，只是在想，去精灵族大约需要不少时日吧，我怕耽搁了大人公务……”
“不必担心。”他冰凉的棱角柔和几分，道：“上清宫自有青枫司命便好，况且，不过是报恩罢了，一个月的时日便够了。”
“一个月……”我重复了一句，“这一个月间，我们都要住在白芇上君的府中么？”
“玉明少君乃是白芇上君的三公子，你住在他府中，得心应手些。况且精灵族的王宫，你住着不会习惯，本尊已经下旨，昭告精灵族你我是在白芇上君府中小住，取精灵族的瑶山草给你养身子的，不会有人干涉你报恩。”
明明是来报恩的，可是还要白吃白喝还要白住人家的，我突然有些罪恶感，嘴角哆嗦了阵：“其实，天尊大人，长欢是可以自己去报恩的，长欢……”
他低眸打断我的话，义正言辞道：“本尊是害怕你太笨受了精灵族欺负，你是我上清宫中的人，有本尊护着你，至少无人敢对你怎么样。”
怕我太笨受了别人的欺负，大约这个问题，也只有天尊大人才会想到，我失落的咬唇，“可是，长欢还不晓得如何下手，譬如那玉明少君天生便没有姻缘，我也不晓得要坑害哪个姑娘去做倒霉蛋……”
话还未说完，便见他从袖中取了一份册子，紫皮册子上还泛着道道金光。
我错愕的看着他，“这莫非是命格子？”
他将紫皮册子递给了我，道：“这上面记载了玉明少君的生平往事，你拿回去细细看上一遍，自然便能下手。”
乖乖，素来听闻司命星君的手中掌管众生命格，命格记载生灵生平大小琐事，每人都有一册留在司命府中看管，而天尊大人手中的这一册想必便是玉明少君的吧。
“天尊怎么有这命格子，不是说司命星君向来小气，旁人连看都不曾看一眼么。”我拎着册子的一角，紫皮册子如流水般从我的手中垂落下去，我拾起了另一端，展开观望——可真是事无巨细，连玉明少君七岁之时得了风寒，险些成傻子的事都有记载。
而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司命星君为何这般宝贵他的那个命盘封印了，敢情这里面记载的都是天下生灵之黑历史，不晓得若是被品阶高些的神仙看了去，会不会将他给打个半身残废。
天尊老人家握拳在唇边轻轻一咳，容色有些变黑，“本尊，这是本尊从司命府中随手抽来的，不过借用一个月罢了，无碍。”
随手抽来的……我只觉得如今半张脸都在颤抖着，合上册子惊叹道：“大人您这是偷哇！”
“放肆。”他脸色微变，有些尴尬的轻声呵斥，我缩了缩脑袋，只摇头感慨：“亏得下官觉的，明珏天尊大人是这个四海八荒最为让下官敬佩的神仙，然，天尊大人竟也会顺手牵羊之功夫，下官真是伤心啊，伤心。”
他凝眉看着我感慨的掏心掏肺，眸中闪过一片迷茫，“顺手牵羊？本尊何时牵过司命星君的羊？”
“……”
人间的时候，我曾听宫中的小阿玉说过，这长相愈是好看的男人，便愈是半根筋，彼时我怯怯的将命格子给我搂到怀中藏起来，依着这般说，天尊大人应是连半根筋都没有吧。
驾云飞了倒是不消多时，赶到遮月山的时候，天光大好，遮月山精灵王上携着一家老小，老弱病残，以及半个精灵族的子民恭候在山外，见天尊行至，惶然大拜，扣袖道：“小王携遮月山众臣恭迎天尊大人。”
放眼这黑压压的一片，除却了遮月山王族和些许上君的后嗣幻化成了人形之外，余下的那些小东西都还带着尾巴，只得漂浮在空中，低头弯腰行礼。
“精灵王无须多礼。”
精灵族王上看起来已是年迈，苍老的容颜上起了不少褶子。我曾在千梵殿的天书上看过，精灵族不同于旁的神族，神族的寿命是永无止境的，而精灵族的寿命，却是有限的，如今的精灵王，大约，也就几万岁，白发苍苍的模子颇是与凡人七八旬有几分相似，我悄悄算了算天尊大人的年龄，从上古到如今，恐怕至少有十万年之久了罢——
想到如此我浑身狠狠一抖，终于晓得，天尊大人即便不是天尊，在精灵王这个小辈的面前，一定也底气十足！
精灵族王上殷勤笑道：“自不久前收到了上清境的玉旨，小王等便诚惶诚恐，准备迎接大人与司命，大人带司命来精灵族养伤，乃是我精灵族的荣幸，瑶山草已经命人备下，小王斗胆，请天尊与司命移驾王宫，小王担心白芇上君伺候不到，怠慢了天尊与司命。”
“不必了。”天尊大人凝眸，冷声道：“长欢司命的伤势不宜养在王宫之中，本尊也不过是寻了个清静之地罢了，白芇上君府中有片仙泽子，对长欢的身体有益。”
精灵王听话至如此，便也只好俯身卑微道：“小王遵旨，小王在王宫中设了宴，为天尊司命接风洗尘。”
天尊驻足，道：“不必了，本尊先带长欢去上君府中休息片刻，王宫便不必大费周章了。”
精灵族王上被这一拒，脸色颇为尴尬的俯身道：“是。”
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天尊大人是何等的身份，这四海八荒的人巴不得将心肺给掏出来，以表对天尊大人的忠心，可偏偏，像天尊大人这般的大人物，往往是清高的很，也可怜了精灵王一路的嘘寒问暖。
上君府前，自是黑压压的大片精灵踪影，白芇上君跪拜道：“下神恭迎天尊大人，恭迎司命大人。”
头次被这种排场迎接的本司命，十有九分是沾了天尊的光，余下那一分，全仗着自己的脸皮厚。
天尊大人倒是未言过多的言辞，只威仪启唇：“白芇上君不必多礼，这几日，本尊要在上君这叨扰了。”
连精灵王都未有的好脸色待遇，白芇上君自是喜不自胜，提起宽大仙袍，起身迎道：“天尊大人，司命大人请。”
上君府是我在下界的仙宫中看见最好的一处，白芇上君倒是雅致，在府中设了仙泽，引了天地灵气，百花绽放，沁人心脾。
我俯身蹲在池子旁，见里面锦鲤相貌不错，便准备捞上来过一过眼，可身后人却是拧紧了眉头，沉声道：“长欢，你便不怕坠下去么？”
我愣了愣，索性方才引进来的上君与神官们都被天尊给寻了借口打发下去，这整个水月院便留给了我同天尊大人两个神仙，我便不那般拘谨，坐在了水泽子岸边，大胆道：“大人，您算一算，我两次坠下水泽子，不都是因为您老人家的仙泽太旺盛，将我吓进去的么？”
他倒是不在意我这般无礼，只走近了几步，道：“哦？这般说来，倒是本尊的不对了。”
我抬起纹了花模子的广袖，落在水泽子上，昂头看着他，思索了片刻：“嗯，天尊大人若是如此说，倒也是没错。”
我曾在想，若是当日没有坠下水泽子，天尊大人没有救上我，或是被长清大神给捞了起来，大约我现在还守在的千梵殿中看守那满屋子的天书，不过说到那日坠下水泽子，我总觉得自己是漏掉了什么，可梨花小仙曾说过，我不过是当着众仙的面调戏了天尊两句话罢了，并非有旁的。
袖口在水泽子中拨起涟漪，我昂头看着天边浮云有些发愣，低眸之时，天尊此时亦是瞧着我的模样眉心紧拧，我颇有兴趣的看着他，上古尊神的心意果然是难以琢磨，也不好琢磨，譬如此时的我，只晓得他在瞧着自己发愣，可却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想着什么。
我还在扬着袖子，回想之间，他已经挥袖从掌心中抽出一条水色的长链，恰是准确的缠在我腰间，抬袖一提，便将我整个身子从水泽子旁带了起来，落在了他的身边，我着实是被吓的厉害。他却是已经收袖，温和道：“今日带你去精灵族的夜市看看，瑶山草已备好，便不要浪费了。”
“啊？天尊大人真的要我去吃那瑶山草啊？”我错愕。
他浅浅道：“若不然呢？”
“可是天尊，长欢不是兔子。”我反抗道。
他缓行的脚步顿了顿，回身看我，玉宇轩昂：“若是不喝，今夜便不带你出水月院。”
我语塞，委屈的提着袖子，“哦。”
他垂袖欲是离开，而我尚在刚刚的惊讶中不可自拔，看着他的背影追去道：“天尊大人刚刚用的什么法术，好是厉害。”
“想学么？”
“想。”
“瑶山草解决完之后，本尊便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