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院子中紫藤花铺满了小道，皎皎月色平洒在水泽上，他拥着我的模样大抵是有些引人注目，白芇上君未语，府中的精灵未语，就连水月院中的管家都只低着头，有眼色的推开门。
白芇上君命人去请了精灵族的御医，只消片刻功夫，便携着一身月色颤巍巍的提着箱子跪下行礼：“下官拜见天尊大人。”
天尊拂袖，见我捂着帕子难受，沉眸道：“长欢她身子有些不妥，你来看看，可是有事。”
御医俯身前行了几步，跪在我的床前，抖着声道：“请司命伸手，下官给司命把脉。”
我换了只手捂帕子，胳膊递了出去，御医闭着眼睛，指腹搭在我的经脉上探了须臾，才提起白色袍尾，俯身又道：“不知这几日，长欢司命可是在服用瑶山草？”
天尊道：“嗯，她元神之前受了重创，本尊命人取了瑶山草来，给她修补元神。”
御医思量了会，掐指算算：“敢问司命今夜，可是误食了秋叶草？”
“秋叶草。”天尊敛眉，“今夜在王宫赴宴，并未食用秋叶草。”
御医道：“依司命的脉象来看，司命乃是服用了秋叶草，秋叶草与瑶山草的药性相冲，幸得长欢司命乃是仙人之躯，只是腹中绞痛，食不能咽罢了。”
天尊眸中清冷的不少，淡然道：“可有什么缓痛之法？”
御医低头，缓缓道：“原本是有的，只是刚刚天尊大人说长欢司命元神受损，那缓解之法若是用的不当，便会损了元神，既是如此，便只有司命大人忍下三日，三日之后药性过了，便会痊愈。”
素来这种倒霉的事情，我倒不是第一次遇见，此时我多半已经疼的没有力气了，只吁了两口气，皱着眉忍下去，索性只有三日，总不至于再经历一次元神破裂。
天尊见我不说话，便只好道：“先下去吧。”
窗外的月色不错，天尊出门了半刻钟，不晓得是去做什么了。半刻钟后，端了盏热茶进门，见我还在醒着，便将热茶递给了我，我接过那盏茶盅，嗅着茶中有些香甜，便道：“这是什么东西？”
天尊沉声道：“糖水罢了。”
我微是一愣，“糖水。”茶盅还是热的，我吹了两口气，怯怯饮了口，“果真是糖水。”
他抬手拢起了一颗夜明珠，屋子中亮堂了些，芙蓉帐子下落着树丫的影子，他道：“你喜欢吃甜的，上君府没有糖果，便只能给你寻了白糖。”
我歪着头看他，“天尊，出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寻糖水的么。”
他躲过我有些灼热的目光，侧脸间的棱角清晰，“喝完之后，若是乏了，便睡下罢。”
我点头，将余下的两口饮尽，杯盏落在案上，被他拾了去，他拢了拢袖口，见我躺下道：“今夜，本尊守着你。”
我讶然，险些咬了舌头，“大人……”
他未看我，目光中有些清然，“你且安心的睡下，不用管本尊。”
他在我的床前，我又怎么能睡的着，可他之后竟又补了句，震得我有些浑身发麻：“若是睡不着，本尊帮你。”
我立马合上了眼睛，乖巧的装着要睡着模样，毕竟天尊的功法，我也是在今日方才体会过一把，若是再来一次，我定然是要两眼一黑昏死过去算了。
夜明珠的光甚是柔和，落在眼帘上尚有些影子，夜半时的花香味，还有他袖口间的余香，口中回味着方才的糖水，我恍然有些满足，若之后的日子便是睡前能有人递过一盏糖水，梦里也能嗅到他袖间的芬芳，该是多好。
诚然，这是我想的有些多了。
晃晃半生，我好似都这般不清不楚的给过来了，梦中虽有千花绽放，但怀在心尖的，却只有那一味香，透人心扉，不浮不躁。
我并不晓得秋叶草是个什么东西，只在御医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串在一起，大约是味草药，且和瑶山草药理相冲，所以才会让我吐的这般厉害。
但后来，我才有些怀疑这秋叶草似乎不仅仅有让人肚子疼的功效，且还有种，让人梦游的感觉。
便譬如，梦境中本是一片祥和来着，可是画面骤然转过，倒像是回到了九重天，且这四下的光景，有几分像上清宫。宫中繁花依旧，青媱上神忽然便站在我的面前，手中多了柄鞭子，恶狠狠的朝着我道：“长欢，都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抢走了天尊，你妒忌天尊对我的好，便派人毁了我的荼蘼花，我今日要让你给我的园子陪葬！”
梦中被人追着喊着要给片院子陪葬，这个梦我倒是从来没有做过，也稀奇了些。可我还在恍惚的时候，青媱上神的鞭子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血肉像是破裂顺着皮囊溢出来，我抬起袖子，手臂上已经多了抹血色，我惶恐的想要躲过那鞭子，却未曾想，鞭子越打越疼，我又偏偏像是躲不过那天罗地网，被抽的眼角流了泪，想要喊救命，可张开嘴，而嗓门中却难发一言。
梦魇，这一定是梦魇。
“长欢，长欢。”
那声音驱使着我睁开眼睛，天色还未亮，天尊颦眉将我从梦中唤醒，墨色身影像极了是从画卷上走出的神仙，我哑然一阵，伸手拉住了天尊大人的袖子，他眉心紧拧，询问道：“可是梦见了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身子还是很乏力：“忘记了。”
他抬手置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缓声道：“不要害怕，本尊在。”
我本是闭着的眼睛复又睁开，听着他软语的话，倒是有些安心。
剩下那半夜，约莫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给我遮了被子，淡香味弥漫在鼻息前，从未散去。
翌日一早，水月院子中飞来了几只鸟，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我睁开眼睛，肚子中已经不大疼了，昨夜的人已经离去，只余下桌案上还未燃完的香。、
披上衣衫起身打开了门，树下的人影像是在赏花，也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我迈着小步子走近了他，“天尊大人。”
他低眸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嗯。”
我瞧着他的模子如此怡然，眉头拧了拧：“大人是在赏花么？”
他有些清静道：“嗯。”
我低下头，静静的站在他身畔，院外有管家进来，俯首作揖道：“白芇上君与玉明少君求见天尊。”
玉明少君，听说昨日他还在睡着，怎地今日倒是醒了过来。
我鼓着腮帮子站在他身边发愣，他垂下袖子，递过来一只掌心，掌心中竟躺着几颗圆球般的糖果。
“本尊一直在等你找本尊要。”
我昂头看他，有些不大相信，但还是将糖果皆数揽了过来，追问道：“大人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哇？这糖果好漂亮，比我前日看的应该好吃多了，大人怎么会有糖果啊。”
他许是克服了要将我给往身边撵一撵的心，低眸道：“长欢，你最近，有些闹腾。”
我不大乐意的哦了声，转身便准备离开，他在身后问道：“你去哪？”
我挥了挥袖子：“好东西自然是要藏着啊，何况是天尊大人给的，长欢拿回去供着，再上两炷香。”
天尊脸色僵了僵——
白芇上君与玉明少君来拜见，天尊自是要见上一见，彼时我好不容易寻了个精致的盒子将糖果给藏起来，出了门便逢上了一位长相颇是俊俏，但是见天尊大人还是逊色很多的少年郎在紫藤花下徘徊，定睛一看，除却那个玉明少君，还有何人。
他似在花藤子下想着什么事思量的入神，甚至连我凑了过去都未曾知晓，我有心捉弄捉弄他，只抬手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撂，待他恍惚转身之时，再唤上一句：玉明少君好久不见。
但，未等上我同他来个雅致的初见，他一转身见了我的装扮便是脸色煞白，紧接而来的确然是一掌击在我肩上，我未稳住脚，恰逢身后还有个天尊大人养宝贝疙瘩的池子，于是脚下一空，落了下去。
大约我并非是同鱼犯冲，而是和整个遮月山都有些八字不合。
坠落下去后倒是连他都不曾晓得自己失了手，我崴了脚，神思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恍若是谁捞住了我的腰，又将我给带了上来。
我抚着心口好一阵惶恐，倏然听得那身畔人比我还紧张的唤了句：“天尊大人。”
之后便是白芇上君脸色铁青的俯下身，“犬子惊了司命大人，罪该万死，还望天尊大人恕罪。”
我拂了拂袖子，早料想他会一掌将我劈到水里的话，我便不去同他打招呼，如今若不是天尊大人捞了我一把，八成我又该掉水泽子里了。
天尊大人负手道：“无碍。”眸光冷淡的扫了玉明少君一眼，威仪道：“听说玉明少君这几日昏迷不醒，如今身子也是痊愈了？”
玉明少君忽闻天尊大人开了口，惶恐的抖了抖身子，轻声道：“回天尊大人，下神已经无碍。”
“既是无碍，那便好，本尊还有些事要同司命交代，暂不留白芇上君了。”
既是天尊大人这样说了，白芇上君和玉明少君自然是清楚话中之意，俯身礼了礼后，便退出了水月院。
天尊大人转过身，见我时责备道：“你可知道这水月泽子，乃是天河一脉，深不见底，若是你坠了下去，即便是本尊，也不一定能将你给捞出来。”
我晓得这泽子乃是仙泽，当日天尊大人择了这个水月院，便也是看中了泽子有利我这种小神仙养伤，却不晓得这个泽子来路这般大。
“长欢，长欢错了。”我低着头，有些委屈，他眉心紧了紧，终究是不忍责怪，只将一枚玉坠递给了我，浅声道：“秋叶草善引噩梦，这个你带在身上，或许会好些。”
传闻秋叶草乃是精灵族才有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和瑶山草药性相冲，一邪一善，若是误食的话，大抵会做个两三日的噩梦，而这个玉坠子，则是用雪玉雕刻，能聚魂引魄，所以便能解一些秋叶草的药性。至于这些，我也是在午时听水月院子的老管家说的。
前夜在王宫赴宴误食了秋叶草，这个事情自然对于精灵王上而言是件大事，偏偏这件大事是被天尊的人给查出来，秋叶草乃是用在了鱼尾之中，方过了午饭的时辰，王宫便送来连连几份请罪的折子，大多也是在阐述什么秋叶草万不会是蓁余公主而下，乃是有人暗中嫁祸之类的云云，而为何嫁祸，他也不能说出个一二来。
后来从报信的小神仙口中才得知，这宴席上的鱼皆是出自于王宫御厨，而前些时日蓁余公主得了病，需用这秋叶草做药引，于是一来二往，秋叶草的碎末便落在了饭菜上，不过说来也奇怪，满席的酒菜，却唯独沾上了鱼尾那碟，且整个席间，也只有我自个儿在吃鱼尾，所以便理所当然的荼害了我。
彼时我只感叹天尊大人的眼光的确高明，其高明之处，可让我日后看见鱼便吐，自然没了吃他池子中的那群宝贝疙瘩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