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阔步离开的步伐有些急促，青枫司命挣脱了仙将的束缚，亦是慌张答道：“是。”
大约是到了庆黎殿，不晓得如今这满身的伤痕刺骨，神智为何还是清晰着。舞央小仙冲了上来，含着哭声道：“司命大人，司命大人你可是要撑住啊。”
天尊拥着我的身躯轻轻安放在玉床上，凝声道：“青媱究竟抽了她多少鞭子，竟将她折磨成这样。”
门前青枫司命携着医神落云便大步赶来，我紧闭着双眼，嗓门中又添了蕴热。耳畔间传来医神大人的惊呼声：“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要好好养着的么？”
须臾便有一双手搭上我的经脉，又撩起了我的衣袖，观望了片刻，那只搭在我经脉上的手狠狠一颤。
“天尊大人，长欢司命，恐怕是不行了……”
我不晓得如今的他，会不会有些心痛，有些怜悯，只能感觉到，舞央小仙倏然扑在了我的身上，我心口上多了一抹力，嗓门中的燥热不堪重负，血迹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染红了白色云被。
“司命大人，司命大人，你醒醒啊……”她哭声更甚，“司命大人你怎能丢下舞央就离开了。”
医神抖着声道：“小神早便嘱咐过子梨上神，司命这身子已经经不得折磨了，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小神也束手无策了。早在天尊将司命带回上清境的时候，司命元神便受了重伤，这次，约莫是回天乏术了。”
回天乏术……我忽然间有些感慨，但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男人的声音凝重了许多，掺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你说什么，长欢为何会回天乏术！”
舞央小仙还伏在我的身躯上抽泣，医神颤抖了许久，才道：“当日长欢司命无意闯了西海龙宫的镇海结界，被雷霆劈中，若不是子梨上神及时将司命带回了九重天，想来司命已经没了性命，只是当日天尊大人虽然是将长欢司命的根基补上，但长欢司命元神受创，已经不得再受刺激，今日这仙鞭抽在身上，若是长欢司命身子还尚好，定然不会到这种地步，难道，可……”
“小神斗胆，长欢司命曾嘱咐过小神不要将这件事告知天尊大人，免得大人担心，小神以为，大人乃是上清境之主，上清宫不可一世的天尊，这种事即便是长欢司命瞒着天尊，天尊也该有所察觉。”
舞央小仙还哭的伤怀，只言语含糊道：“司命这几日经常会咳血，总是想着大人不愿见自己，司命并不晓得那玉坠子乃是件定情信物，在庆黎殿的这几日，总是担心着天尊大人会生自己的气，素日的时候，不吃不喝，伤势越发的重了，原本司命还在等着天尊大人，谁晓得，天尊大人不见司命，司命以为大人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就更颓废了，今日青媱上神突然命人抓了司命去，司命白白挨了这些鞭子，性命垂危，小仙知道，天尊大人还怜悯着青媱上神，可是天尊大人为何不愿意怜悯司命呢。”
“司命原是将一切希望都给了天尊大人，可换来的却是满身伤痕。天尊大人一定很好奇鹦鹉为何会连夜赶去毁了青媱上神的园子吧，因着司命大人常常感叹，如今宫中已经数不得合欢花最为繁华了。鹦鹉乃是子梨上神离开天界之时留下的，青媱上神原本就对司命大人的身份厌烦的厉害，如今不敢对子梨上神的鸟做什么，反而将一切的过错都算在了司命的头上，即便司命大人无伤在身，这三千鞭子落下去，也会要了司命大人的命。”
素日中乖巧的舞央，竟也有这样大的胆子，我闭着自己的眼睛，感到每一次的呼吸都是这样艰难，罢了，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上，就不同她计较压着我的错了。
“司命的命太苦了，自从入了上清境之后，便一直受委屈，既然天尊大人不愿为司命大人做主，当初又为何要带司命来上清境呢，在千梵殿虽然苦了些，但也好比丢了性命强。”
医神的叹息声，舞央小仙的哭声，竟让我想起，在人间的时候，若是家中有人断了气，床前也会有一群人哭死哭活，而此时我这光景，便好比那人间要断气的凡人。只是好在，我的死相不会太难看，倒是也不会担心羽化的时候太痛。
思绪深处，只听得耳畔间的嘈杂声越来越小，而我的神思也是越来越浅。
朦胧之间，有人道：“若是还想救她，恐怕便只有一个人。”
分不清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在黄泉，我觉着身上没了痛，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好似便是场降着繁花的仙境。
合欢簌簌，他站在树下，扶树而立。
广袖落进云层，我缓缓行至了他的身旁，看着他俊逸淡然的容颜，轻启薄唇：“天尊……”
他收回手，捋着云袖，低眸看了我一眼，墨眉微拧：“你素日中不是喜欢唤本尊明珏的么，今日怎么唤起天尊来了。”
明珏……这两个字咬在唇齿间，熟悉的要命。
我抬起头之时，他已缓然离去，我着急的追上他的步伐，看来，真的是在梦中。
“本尊过几日要去玉清境小住几日，你暂且留在宫中，好好养着。”
我昂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去玉清境做什么？”
他挑了挑眉头，风轻云淡道：“暮南帝君那边有些事要交代，顺便，同他要几颗琉璃树的种子，你不是最喜欢琉璃花的么，前些时日养在宫中的那些琉璃花被你败了，本尊看你最近闲着，总是闹腾，便想着多同暮南帝君讨几颗，你慢慢种。”
我讶然，这个梦，做的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他竟然晓得我喜欢琉璃花。
“唔。”我无心的点头一应。
他嘴角噙了丝笑：“本尊听舞央说，你前几日同上清宫外的那些小仙打架伤了胳膊，日后不要这般鲁莽了，上清宫外自有九千道天雷，若是有人欺负你，直接用雷劈便好。”
我胸膛中的东西狠狠一颤，低沉出声：“嗯。”
仙云袅袅，轻风拂起他广袖，他驻足，低眸清澈：“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嗯？”
我惶然摇头，扯了扯嘴角，仰头看他：“天尊大人，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他嘴角的笑意敛了两分，抬袖拂云：“你今日，是有何心事？”
我沉寂了会，“做了个梦，梦见我惹了你生气，你便再也不见我了。”
流云袅袅，他站在我的面前，屈指落在我的额头，轻笑出声：“嗯，是不是还梦见本尊将你扔出了上清宫？”
我揉着自己的脑袋，这一瞬的微微痛楚，好是真实。
他负手道：“前些时日你也同本尊这般说的，后来便赖在成德殿让本尊陪你看了两日的丹青，今日，也是有所求？”
梦中的他，对我，可真好啊。但，梦终归是梦，梦中如何，梦外又如何，我如鲠在喉。
眼眶中泪水模糊双眸，我垂首，水珠不争气的落在玄色衣衫上，我以为，他看不见的。
可，那只携了暖意的手抬起我容颜时，剑眉微蹙，眸中黯然：“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本尊。”
我心中的痛添了许多，眼眶中泪水更是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想要哭出声来，却又害怕……
唇角被咬出血痕，腥味蔓延至整个嗓门，他紧眉，紧张道：“你怎么了？为何这般伤心？”
我摇头，垂首闭上眸子，心口绞痛。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敷在了我半张脸上，声音凝重：“终究是什么事，竟然会让你哭的这样厉害。”
不晓得脑中为何会一热，我携着胸膛中的那抹委屈，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压低抽泣之声。
他起初亦是愣了愣，我以为，他会推开的。可片刻之后，他却是大手搭在了我的后背上，沉声安慰道：“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罢，本尊不喜欢你咬唇忍着的模样。”
我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敛着眉，薄唇微动。
合欢悠然而落，擦过他的衣袍，墨青色仙袍上还落着寥寥青竹。
大约是哭的累了，我闭着自己的双眼，从他的怀中探出头：“为何，不推开我？”
他薄唇轻动：“为何要推开你？”
“因为，我总是会给你添麻烦。”我看着他清澈的眸，哽咽出声。
他拂过我的鬓角，耳畔珠玉叮当作响：“本尊的人，何来麻烦？”
我恍然，恍惚间便以为这不是梦，也好想这不是梦。
合欢幽香阵阵，我便是这般昂头看着他，他亦是低眸瞧着我，长天浮云。
从梦境中初醒，天边皎月晃眼，我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然多了抹人影，那人徐徐转身，长裙曳地，玄色的外袍上落着大片凤纹，长发如墨，只簪了两只玉骨。
“长欢。”
那人走近我，绫罗擦地之声缓缓，我瞧不见她的面容，只能恍惚的描出她的轮廓。
“你是，谁？”我虚弱问道。
她身后光芒万丈，饶是晃眼。她弯起模糊的嘴角，朱唇轻启：“你低头看看手中的之物，便晓得我是谁了。”
我甚是迷茫，低头抬起自己的长袖，手中之物微是冰凉，光芒之下更是灼目。“千玉扇，你是，天后娘娘？”
那人影浅笑道：“本座掌管天下万物生灵之生死，你既然收了本座的东西，自然这半条命，该是本座来替你续上。”
“娘娘……”我惊恐的欲要跪下身，而那身影抬起手，扶住我的身子，尊贵道：“你无须将本座当做天后，将本座当做冥王便好。”
我抬起头，她棱角清晰而又模糊，眉宇间的威严盛气逼人，“本座受人所托，来救你的性命，刚才，给你的梦，你可是满意。”
我倏然有些失落，有些恐慌，原来，刚才的那一切，真的是个梦。
“长欢……”咬着唇的痛楚传遍心口，忽然耳畔间荡漾起那句：本尊不喜欢你咬唇忍着的模样。
冥王静了片刻，浅声道：“长欢，告诉本座，你是不是对明珏天尊，动了心？”
“动心？”我失措的昂起头，只能看着她并不清晰的眸光，心思晃晃：“娘娘……”
她抬袖，笑色温和：“你要说的，本座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