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宫，舞央小仙早早便等候在殿门外，见我回了宫，便欣喜的上前来扶住我的身躯，低声道：“小仙见着去迎接的神官们都回来了，司命大人未归，以为司命大人是去成德殿了，可没有想到，适才青枫司命来寻司命，说是司命早早便回了宫，小仙以为司命大人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便在殿门外候着。”
我衣袖间还有些酒味，舞央小仙蹙眉道：“大人是同什么人饮酒了么，大人有伤在身，怎能饮酒。”
大抵是因为那位司命渡了些灵力给我，如今醉意全无，只余下烦心的往事，我昂起头，看着树梢上开得繁花似锦的合欢，“给我，换件衣衫罢，伤口有些疼。”
玄色衣衫上落着斑斓的湿痕，从肩上褪下，落进了云烟中。白色里衣染上朵朵梅花，舞央提心抬指腹抚摸在了我背上，潸然动心：“大人这伤，怎地这样重了，前日的时候明明已经结了於……”
我听着她的哽咽声，只闭上了眼睛，背上的伤痛透进骨髓，掺着丝丝冰凉。
“不过是小伤罢了，不碍事。”
舞央小仙落下眼泪：“怎么是小伤，医神大人说，若不是子梨上神救的及时，司命的性命便是不保了。”
想我身上这剩下的堪堪修为，也是天尊大人给我添上来了，只怪当日伤了元神，今日才会这般不堪一击。我轻笑，笑声有些萧瑟：“别哭了，你若是再哭，我定然是要被痛死的。”
她这才恍悟过来，手中握着瓷瓶匆匆的添在伤痛处，每一次落指，都格外轻微，恐是弄疼我。
宫门外清风微凉，透窗落下的合欢寥寥三两。
我咬着牙，不敢将痛楚给泄露一分，只待着舞央小仙给我上好药，再合上衣襟。
少顷，殿外忽而传来仙人们的参拜声，我匆忙的想要合上衣服，舞央小仙亦是着急的收起瓷瓶，然他的脚步，好似匆忙了些。
“长欢。”青枫司命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慌忙挥袖将旁侧闲置的屏风引来挡住身躯。
那人进了殿，沉重的脚步顿住，见我躲在屏风后便着急问道：“天尊大人那我已经替你说了过去，只是……”
他原本说着，可静了片刻，倏然道：“这殿中的血腥味为何这样大？”
我惶然，心中一颤，稳着声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那屏风外的影子顿了顿，良久才缓步朝着屏风处走近几步，舞央小仙以为他是要过来，匆匆挡在了我身前，浑身颤抖。
可那影子也只不过近了两步，俯身不晓得从地上拾起了什么，又静了片刻，才凉声道：“这地上的血衣，是怎么回事？”
舞央小仙与我皆是讶然，我握紧了自己的衣衫，指甲钳进了掌心，嗓门微是燥热。
“司……司命……”
彼时我只觉得，心口处的那团火热涌上了嗓门，尽管我努力在压制，但还是汹涌而上……
“噗……”一口鲜血吐出口，屏风外的那个人已是焦急，凝声道：“舞央，替你家主子披上衣衫，本司命去请医神。”
“不。”我无力出声，舞央小仙也是急出了眼泪，同屏风外的人影道：“司命大人留步，我家主子不愿意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屏风外的人顿住了脚步，缓了片刻。声音低沉道：“本司命也懂得些医术，长欢，你穿好衣衫之后，让本司命给你看看吧。”
许是他也想到了我不愿将这事告知旁人，是因为天尊大人罢。
舞央小仙含泪给我披上了一件深色仙袍，扶我出了屏风。彼时青枫司命手臂上还搭了我那件染血的衣裙，皱眉问道：“这伤是从何而来？”
我抬着袖子遮唇咳了一声，嘶哑道：“是不小心被天雷给伤了。”
他又追问道：“可是去西海的时候，被那的雷霆所伤？”
我点头，他神色沉重，凝声道：“手伸出来，本司命帮你瞧瞧。”
合欢簌簌，清风微凉，我坐在窗前，他伸出手搭在我的经脉上，收袖时沉重道：“前些时日从妖界回来的时候，你便已经伤了元神，如今又是受此重伤，也怪不得你会脸色如此苍白。”
想必是一早见他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所以才会寻过来罢。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还好，没有伤到根基。”
这根基，原本是天尊大人补上来的。
他道：“你这般瞒着天尊，又是为的什么，你也晓得，天尊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
我收回手，搭在袖口纹路上的手指有些颤抖，“医神已经给我用了药，是我自己不小心，饮了不该饮的酒，所以才会牵扯到伤口。”
他责怪：“你不晓得如今你的身体只能静养么，还敢喝酒。”见我神色不大好，才温和下声音，“这几日成德殿你便不用去了，只在这好好养着便好。”
我问道：“天尊……可是愿见我了？”
“西海的那件事，我已经替你同天尊禀报了，天尊不见你，倒是给了你养伤的时日，你且放心，有本司命在天尊身旁伺候，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我点头，抬袖拂掉桌案上的合欢花，看着天外的浮云，漂浮难定。
听说天尊大人给青媱上神择了一处宫殿住下，殿名便换做，锦乐宫。舞央小仙陪着我站在流云之下，赏着风起云涌。三日了，天尊大人已经三日不曾见我了，许是那玉坠子，真的恼了他罢。舞央小仙同我说，这几日一直都是青媱上神同青枫司命伺候在天尊的身旁，日前青媱上神说喜欢三生途中的荼蘼花，天尊便下令命神同冥界的阎君大人借了些，洒在了青媱上神的锦乐宫，繁华无比。
彼时我抬头看着满树飘零的合欢花，心中楚楚，这上清宫，早已不数合欢花繁盛了。
无事的时候，我命人将那副画挂在了宫殿，得了空便去看一会子。舞央说我忘却不了凡尘，恐我这几日想的太多，便弃了天宫的司命不做，下了凡去。其实，我也想啊，只会胆子不够。
子梨上神送来的鹦鹉格外活泼，只是不晓得昨日飞去了什么地方，原是准备寻的，只是舞央小仙说，神鸟一般都知道回家，无须寻得，于是我便信了。
可，在树下站了不知多少个时辰，便突然见殿门之外涌进一阵天兵，为首的那个执着银枪，威严道：“奉青媱上神之命，捉拿罪神长欢。”
舞央小仙神色惶然的站在我面前，张臂挡住，胆怯道：“混账东西，我们司命犯了什么错，竟然要如此大动干戈的捉拿？”
而我却是清楚，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宫，最可怕的永远都是猜疑，和妒忌。
为首的仙将面目狰狞：“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舞央小仙还欲说些什么，我担忧他们会对舞央动手，便从舞央的身后走出：“本司命和你们走。”
舞央神色大惊，“司命，你不能走，司命……”
可那两名仙将是不会给我们话别的机会，压了我便要离开。我后背上的伤又是一阵刺痛，额上布满了汗珠，朦胧之际只听舞央小仙哭道：“司命，司命，我去寻天尊大人，司命你可是要坚持住啊。”
我晓得她口中的坚持住是何意，因为我这身子，若是出了什么大碍，便只有一命呜呼的份。
锦乐宫前，仙将压我跪在宫门前，良久才见到一脸铁青的青媱上神满眸星火，“本上神在上清宫门前饶过你，却没有想到，你一个小小司命，竟然纵鸟来毁了本上神的园子，如今本上神也顾不得饶恕你，你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话至如此，我才恍然过来，许是因为前些时日，那鹦鹉时常陪在我的身边，晓得我怜惜庆黎殿的那处合欢花萧瑟，它便入了心，昨儿一早赶过来，竟然就是要毁了青媱上神那视为珍宝的园子……
我咬着唇，掌心冰凉的交叠，扣头道：“是长欢纵鸟行凶，那鹦鹉乃是子梨上神留在庆黎殿暂养，一切过错，长欢一人担当。”
她许是会看在子梨上神的份上，对那只鹦鹉，从轻责罚罢。
过了许久，云阶上的人终于发了话，或是真忌惮子梨这个天帝面前的红人，她只愤然道：“好，你既然想找死，那本上神便成全你！”
我未做解释，只俯身叩首在地，等待着她如何处置我。
原是，她便没有想过要放了我，广袖一挥：“来人啊，赐她三千仙鞭！”
三千，我大约已经想到了三千仙鞭之后，自己估摸便只剩下一滩枯骨了吧。
“慢！”破门而入的声音并未勾起我半分神志，叩首在地，也只能辨别出来那是青枫司命的声音。
来人跪在我的身侧，恳求道：“青媱上神恕罪，长欢也并非故意为之，还请上神看在长欢司命与小神同侍奉在天尊案前，免了责罚吧。”
云阶之上那端坐的上神却是凝声更甚：“青枫司命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本上神的锦乐宫，还妄图让本神赦免这个女人，本神看在你侍奉天尊的份上不予计较，来啊，给本上神好好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
“青媱上神，不可这样！”
仙将强行将青枫司命压至了一旁，那双绣了桃花的锦鞋逼近时，长鞭划破寂静的云空，不容一丝怠慢。
“啊……”
长鞭落在仙骨之上，不晓得这种痛，比之天雷如何……
“长欢！”
耳畔间徘徊着青枫司命的惊吼声，仙鞭了当的落在我的背上，愈合一半的伤口，又添了血迹。我叩首在地，汗如雨下，背上湿润一片，约是玄色衣衫太过遮眼，那厢手中的力度渐深，伤痛之余只觉得有湿物渗透衣衫，冰凉透髓。
青枫司命还在替我求情，耳畔边的喧嚷声我已听的不大清楚，只觉得，自己的一生着实清苦了些，做人的时候不得欢愉，做神仙的时候又要受此煎熬。
少顷，背上的伤痛已然麻木，我能听见鞭子抽进骨髓中的声音，清脆入耳，叩首的躯体已没了知觉，沉重不堪。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那人好像每每都能如约而至，不早不晚，却偏偏能给我一个惊喜。
耳畔间飘过威仪沉重的男人声音，紧接而来的便是何人被甩离了仙台之外，众神俯身参拜：“天尊万安。”
他疾步走至我的身畔，揽起我的身躯，扑鼻的清香如久别重逢。
青媱上神恐慌道：“天尊……”
后面的话，大约是被打断了，我想睁开自己的眼睛，可重如千斤，我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去同它抗衡，心跳紊乱，气若悬丝。
大手拂去我嘴角腥重的湿润，声音中携了两分怒火：“快去宣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