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话那玉明少君,被天尊大人下了封印之术,辰时有仙人们打扫院子,见玉明少君已经形象颇是不符其身份的立在梧桐树下呼呼大睡,众仙煞是迷茫,唤了两声少君之后未见回应,便伸手上去搓了搓,然天尊大人的结界可不是吹的,不但将那小仙人给掀出了几里开外,还招来一阵大风呼啸,吓得院中仙人扔了扫把就跑,而那遭殃的仙人也顿悟到,这约莫便是少君他新习的术法,因是不愿让人打搅他睡觉,所以才会特意下了仙罩——
可少君大人为何择在这个地方睡觉而不回房休息?
——大抵是因为少君嫌着屋中太闷,想要一边看星星,一边睡觉罢。
我抱着那份命格子趴在桌案上惆怅,“他昨夜究竟是将我当做谁了?什么忘得干干净净,什么看不起他。”
子梨上神摇扇道:“与其这样瞎琢磨,何不去求求天尊让他将那宝贝珠子给你用用。”
我抬起头,不明道:“什么宝贝珠子?”
“亏得你是上清宫的司命,竟然连自己宫中的宝贝都不知晓,天尊大人有颗浮生珠,珠中有大千世界,三千繁华,每一处都逃不过那浮生珠的眼睛,上清境掌管五行水火,你只需要借一借天尊的那颗珠子便能知晓这几日王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浮生珠,确然是最好,可……
我继续趴在桌子上,失落道:“可是我已经没脸去见天尊大人了,他……”子梨上神嘴角猛地一哆嗦,道:“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我避开他的眸光,反驳道:“没有,我怎么会害羞,我只是觉得,我和天尊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抬头看着他惬意的模样,欣然道:“不如你去帮我借一借那浮生珠吧,你和天尊老人家的交情不是甚好么?”
子梨上神连忙拿扇子一挡,后退几步,“嗳,我可不去,若是天尊老人家启了浮生珠晓得了昨夜的事,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又叹了一口气,揣着悲天悯人的苦感,哀哀道:“难道命中注定我要卡在玉明少君这个坎上么?”
上神旋扇转身,“呃,其实天尊大人不是什么记仇的神仙,更何况昨夜的事,你也说了是天尊大人一时糊涂么,既然是糊涂,天尊大人肯定是比你还早就忘干净了,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尽管去便好。”收了折扇还不忘记嘱咐一句大道理:“你知道的,咱们做神仙的,脸皮这个东西能不要便不要,不然总是吃闷头亏,所以长欢,你要切记。”
我咽了口口水,而他的话,我却是无言以对,愣了半晌只好拱了拱袖子道:“上神之言,小神定会铭记于心,上神保重,小神去了!”
被天累劈这种事我都没有怕过,更何况昨夜又不是我主动的,我怕什么,该脸红的应该是天尊大人,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一路之上的自我安抚感觉良好,都在走到天尊大人门前后消失的干干净净。对于子梨上神的那番提壶灌顶的教导,我缓了一口气,对,做神仙的,要什么脸皮。
壮着胆子小步凑近了天尊大人的墙角,他的门半敞着,我琢磨着什么时候进去才算个好时机,偷偷探出了头瞄一眼天尊大人,映入眼帘的身影背对着我,手中依旧握着那本古书,茕茕而立。
我心尖儿颤了颤,果然是天尊,竟然连看书都这般仙风道骨,活脱脱的一个神仙下凡。
脚步踌躇着什么时候迈进去最好,可屋中的人忽然握拳抬在唇边咳了咳,这一咳却又是将我原本有的胆子给咳碎成了片儿,我晃了晃脑袋,脑中恍若还接踵着昨日月色下的一幕幕场景。
还是不敢进去,怎么办,算了,浮生珠明日也可以借,今日我先避一避,或许天尊老人家他还在气头上,我这样出现还妄想和他借东西,有些痴人说梦了。
思纣再三,我还是觉得当下之际,保住小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旋身便准备提起裙子先逃为上,可这种情景之下,有一道声音偏偏不早不晚的出现,彼时还怀揣着侥幸的本神如遭雷劈,比雷劈还要骇人。
“进来。”声音不大不小确然是能驱使我心口猛然顿住。
我迟钝的挪了挪脚步,木讷转身,面上扯出一抹吓死鬼的笑色:“天、天天尊大人……”
他俊美的容颜棱角冰凉,蹙眉凝目看着我:“既然来了,还躲什么?”
他卷着袖子撂下书,眉眼间风轻云淡,清澈如水。我低着头,两只手抓着袖口愣了半刻,才小心翼翼道:“我,天尊大人,我是来找你借东西的……”
我小声的嘀咕着,他挽袖如云,“哦?找本尊借什么东西?”
瞧着他的神色,好像已经不计较昨夜的事,可我又怕如今提及玉明少君无异于将天尊大人刚刚熄灭的火又给浇了一把油,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最后落了个自焚的下场……
见我久久不作声,他续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咬着唇角,抬头看他,半扯着嘴角牵强笑道:“长欢听说,天尊大人手中有个浮生珠子……”
他扫了我一眼,凤眸轻垂,“听谁所说,要浮生珠做什么?”
我果然是给自己挖了个好坟……
我绞着广袖,胡乱编个理由道:“我、我只是听说天尊大人的浮生珠可以观一观大千世界,三千繁华,长欢就是想借过来观摩观摩……”
对,观摩观摩。
他握住了梨木桌案上的茶盏抬至唇旁,浅声道:“哦?那可有人告诉你,浮生珠只有本尊才知道驱动口诀,即便你讨过去把玩,也只不过是颗废珠子。”
“啊?”我恍然,敢情是这珠子认主,只有天尊大人才能用的来,即便是我将珠子同天尊大人讨来,没有了大人,这珠子也毫无作用。
他负手,只手端着茶盏的姿态甚是有神仙味,“子梨的话,你也敢听。”
我又是一怔,怪不得子梨上神不敢来见天尊,诚然天尊这个料事如神的功夫堪堪是厉害。我将头埋得更低些,惶恐小声道:“原来,天尊大人都知道啊……”
天尊撂下杯盏,“浮生珠,子梨也从未见过,许是想同你凑个新鲜,所以才怂恿你来找本尊要过去。”
我抬起头,偷偷瞄了他两眼,他道:“浮生百态,皆藏匿于浮生珠中,一珠定乾坤,本尊掌管浮生珠,亦是只有本尊才能驱动浮生珠,长欢,你修为不够,本尊暂且不能将口诀传授给你,你想看的,本尊早已明白。”杯盏落案声清脆,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只是长欢,你不该骗本尊。”
骗字刚出口,我便晓得我闯了多大的祸事,方想跪地求饶来着,却见面前人缓然而来,立在我的面前,掌心凝出一颗珠子,银光洒在我纹了合欢花的衣襟上,他眉头微敛:“这次,本尊便不和你计较,勿要有下次。”
勿要有下次——我难以琢磨到他话中的意思,只晓得他拂袖掌心推出一颗玉珠,珠子洒下一道儿金光来,罩在他墨青色的云衣上。
“这便是玉明少君的一生,相思乃是上古龙族之后,浮生珠并未记载过相思的身份,倒是玉明,曾有上两笔。”
珠中洒下一层淡色屏障来,障中繁华百世,看的出来是很久之前的上君府。
“上君府中添了三公子,上君大喜,取名为玉明,正是希望着小主子能有明玉之姿,有明玉之美,得明玉风韵。”
是年春暖花开,春燕回巢,上君夫人含笑抱着怀中咿呀学语的孩子,凑进粉面娃娃眼前,“这孩子名唤玉明,圣女殿下可是喜欢的打紧。”
她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他,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和她玩闹的孩子。
上君府中的三年,他或许已经不记得了。精灵王要带她回王宫,而这一回,却是注定日后再难相见。
那年冬日湖上存了不少冰魄,她精心雕了一颗好些的给他,塞进他的怀中,冻得他一阵打颤。
“精灵族圣女无情无欲,相思,你的心中,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你的使命,是为了精灵族而活,为了苍生而活。”
他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少女的模样,一身玄衣,万千风姿,她扬起衣袂,身上的灵力化作玄色花瓣而飞逝,她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手握碧玉笛,睥睨苍生……
“母亲,这个姐姐,好漂亮。”他窝在夫人的怀中,指着祭坛上的那个尊贵少女,奶声奶气道。
上君夫人蹲下身子,眸中和煦,“那是圣女殿下,是精灵族的贵人。”
“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将身上的灵力散了去?”
上君夫人嘴角笑色依旧,道:“她这是在将灵力分给族中的子民,子民没有了灵力,便会死掉,玉明,你还小,你还不晓得这些事,等你大一些了,你便明白了。”
“可是这样,她会死的!”
上君夫人未再说话,只是脸色不大好的给少君理了理袍子。
上君府的小公子自幼天资聪明,五岁便能自行储藏灵力,修习为仙,这样的资质,在精灵族百年难遇其一。
风和花香,少女蹲在池子旁,玉手伸进了碧波之中,她的血是个好东西,引来了不少小鱼精来吸食。衣摆之下有片闪闪发光的东西,只顷刻之间,她的龙鳞,便化成了一簇红花。
少女捂着胸口轻咳出声,眉心紧拧,运功试图想要自己好受些,可竟逼出了一口鲜血。
玄衣之下,那簇花开的绚丽。
“喏,给你。”她蹲在池子旁不晓得咳了多久,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撑过去,蓦然间头顶上多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很清澈,似乎还有些熟悉。
她抬起手想要去接帕子,眸光却是落在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之上……
“你既然唤着玉明,我便赠给你一块明玉,日后,勿要忘了我。”
“圣女心中,容不下任何一个人,这是你的命。”
“精灵族圣女一生不得动情,若是违反命数,只能不得善终!”
她的手顿在了半空,终究是没有去接那张帕子,起身甩袖眸色冰凉,“哪里来的孩子,快快离开!”
许是她的语气惊到他了,半尺高的孩子昂头看着她,似乎极其不满意她的态度,试图在身份上与她比个高低,“我乃是白芇少君府中的三公子,我认识你,你是圣女。”
她有片刻的失神,但还是压制住了眼中的那股欣喜,凉着声道:“放肆。”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拾步准备离开,他却在身后嚷嚷道:“你这姐姐怎么这样,给你帕子你还不乐意,喂,你的伤怎么样。”
玉明少君的多情,打从自幼便修的甚好,后来的几年中他再未见过她容颜,不过却在宣纸上勾勒出她不少的画像。
“嗯,相思,人和名字一样有韵味!”玉明少君卷起画卷,偷偷藏进床头。
某一日他娘亲给他收拾房间,却无意间抖出了那张画卷,是日,他爹娘合伙将他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