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下得格外凉,他一身白色仙袍蹁跹,无人给他撑伞,他云色衣衫被雨水打湿,院子中的海棠花被风吹落,从他的衣襟擦过。凉凉秋风,似是刺骨。
上君负手站在屋檐下,眸光深沉。夫人不顾仙人们的阻拦,撑开油纸伞行至了玉明的身畔,雨水打湿了伞上桃花,夫人含泪道:“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么,精灵族中圣女身份何其尊贵,历来圣女动情,都是会引来灾难的,孩子,你可是要回头是岸啊!”
他低着头,雨水从他的脸上蜿蜒而落,上君拂袖怒道:“本君不管怎样,你对圣女,是不能有半分心思,从今日起你不允许私自踏出上君府半步,不然的话,你看本君会不会将你给打残了!”
他面不改色,木讷道:“父君既是要将玉明的腿打断,玉明也没有法子,只是玉明不过是忘不掉罢了,父亲何必大发雷霆。”
上君拂袖,长叹了一声,“造孽啊,造孽!当初便不该做出那样的事,到了如今,王上若是知道……”
上君没有说出什么来,那日夫人陪着他站在雨中淋了一整夜。
自打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对圣女有所爱慕之后,上君夫人便劝着上君,终归玉明少君还是个未张开的孩子,若是让少君知晓了这世间有比圣女还要美好的姑娘之后,或许还有退路。
上君头次这样大肆张罗少君的婚事,然却没有一个女子入了少君的眼。
府中产业甚多,上君将他关了两个月之后终于愿意将他推出府邸,扬言若是不能给他找个儿媳妇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玉明那时候虽然有些名气,但终归是个没长成的少年,看上他家世身份的倒是挺多,可是真心待他的却是一个也没有,玉明趁着怀中还有些银子便想着先在外面游历个一两年再回去,正好等他回去了,说不准还能赶上王宫百年一次的庆典,这样的话他又可以见到相思了。
可玉明少君的时运不济,出门总是被妖怪给盯上,前两次被妖怪掳去做相公,好在少君还有些法子,脑袋聪明才不至于落进妖口,不过最后一次他因着和蛟龙抢灵芝,倒是差一点点便被蛟龙给吞进肚子中了。
人间有句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便是在那种怂包的情况下得美人相救,而救他的那个美人,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佳人。
届时相思殿下便一手接住了少年的身躯,一只手握着玉笛,她拧眉头的样子也是极美,碧玉笛召出水链来,往着那蛟龙的身躯上狠狠抽了过去,蛟龙长啸一声,尾巴猛击在水面上,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将二人衣衫染得湿透。
蛟龙逃了,相思殿下不但救了他,还成功从蛟龙的口中抢回了灵芝。
不过堂堂精灵族的少君竟然被一只还未修炼成型的蛟龙给打得屁滚尿流,这说出去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更何况,他这可是在自己仰慕了十几年的女子面前。
彼时他与相思的衣衫都湿得透彻,她霸气的拖着玉明少君上岸,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拧着眉头。
十几年未见了,她比之前更好看了,用母亲的话便是出落得婷婷玉立,更像个一族圣女了。
他看着她旋身扬起花瓣,只少顷之间便裹走了他身上的湿寒,他玉白色的袍子崭新一派。
“相思,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顾不得自己彼时已经身着狼狈,且步步有些蹒跚,着实是因为自己与蛟龙打斗的时候伤了腿,可是为了不跟丢她,这个痛他忍了!
她眸光一贯的寒若万丈冰,唇角动了动,驻足在他的面前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扯了嘴哈哈大笑:“那个,相思,相思你累不累,我记得人间有个地方卖烧鸡,味道可好了。”
她垂眸,复又抬起,终于想出了一句合适的话,“你该回去了,人间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
他哑然了一阵,回去,他能回什么地方,即便是回了精灵族他也不大乐意看见他老爹的那张驴脸,“我爹最近逼着我娶媳妇,我没有办法,我爹说若是我不带个媳妇回去,他便一辈子不让我进家门。”
她静了一会:“你爹真的这样说了?”
他连忙点头以表诚心,见她一身衣着虽不是普普通通,但比在精灵族的时候要低调了些,便问道:“相思你这要去哪里。”
相思继续赶路,没工夫搭理这个少年,他问了两遍,她才出口道:“人间。”
他青了一张脸,复又变得欢悦,“去人间么,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带你做什么,你只会惹事。”
原本这二人该是此生没有交集的,却是因为当年玉明少君生下来便体寒命弱,王上特意将相思送去了上君府,那三年的血,造就了这段缘分。
相思自挡了天劫之后便灵力大不如以前了,精灵王担心相思撑不住下个天劫,便寻了一个法子,到人间去寻找灵阳之气。
灵阳之气存于人间日出前三刻,需是每日收集,共集七七四十九日。
这四十九日间玉明死缠烂打,终于攀上了相思的这条绳子。
适逢那日相思忽然见一小妖与一恶魔相斗,小妖屡屡败下阵来,奄奄一息,相思自成为圣女的这些年来,日日听着精灵王同她讲要以天下苍生为继任的放屁话,早已经练就了一副纯纯柔骨,悲天悯人之心,提了玉笛便砍了上去,不过说来倒是缘分,相思丢失了那样多的灵力,到那时不过才修炼回来个一两分,此番过去,无异于送死,小妖倒是救了,可自己却是陷入了困境。
玉明少君自是不会让相思有事,冒着生命的危险从那恶魔手中抢回了相思,相思重伤昏迷的那些时日,少君一边要赶着给相思收集灵阳之气,一边又当爹当妈的照顾相思整整十日,为了上山给相思采药摔破了那张引以为傲的容颜,不过好在玉明身上有些银子,可以吃穿不愁,只是每日想着给相思喂什么口味的粥好。
相思醒来之后,饶是铁石心肠,也化作了一滩温水,加之人间的相处,过往的情谊,相思怎么能释怀。
可相思担心那个诅咒,担心那个命运,虽一日既往的不给少君好脸色,可也抵不住少君日日死皮赖脸,各种纠缠,如此在人间折磨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的某一日,王宫传来书信,令相思即刻返回王宫。
玉明少君自知相思离开是没有法子的事,倒也不阻拦,只是死乞白赖的又从人间一路跟回了精灵族。
圣女与王族子嗣一般住在王宫之中,他既是没有办法回上君府,便日日住在与王宫近些的客栈中,偶尔,也翻墙去见见相思。
十几日之后,相思被遣往山下砍了独角兽的一只角给公主做药引。
自然,玉明少君又跟了去,相思承受不住玉明对自己的一番真心,终于在那段时日擦出了火花,男未婚女未嫁,也顾不得什么天命,什么诅咒,玉明此人更是精明,知道相思担忧的太多,同老酒坊讨了壶酒劲大的,只灌了相思两杯,便套出了相思的真心话,甚至当晚便将洞房花烛夜的事情给办了。
隔年东窗事发,王宫问罪,他与相思皆是被提到了莲花台,施以重罚,王上既没有看在相思的面子上少抽两鞭子,也没有看在上君的面子上只对玉明少君小惩大诫。
莲花台上三千仙鞭,玉明与相思共许生死相依,然最后这个死,玉明是遂了心愿,倒是相思没有死成,原本是性命垂危,可谁知相思有龙脉护体,保下一命,玉明少君却被抽的只余下最后一口气。
上君一家跪在王宫门前求了三天三夜,是日九重天降大雨,瓢泼而至,精灵王对相思心中忌惮,大雨险些淹了整个精灵族,王君以为上天震怒,方放过了玉明与相思,同时也借此时机盛传此乃上天惩罚,是以大雨警告,族中子民信以为真,纷纷怨声载道。
上君拖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回了上君府,传遍精灵族中御医无一能妙手回春,夫人甚至心灰意冷,扯了三尺白绫便要随了自己的儿子而去,府中顿然失了往日的繁华。
若说这相思醒过来之后听闻了玉明少君命悬一线,悲泣一路唤云飞去了上君府,听着上君与夫人对自己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大通后,威胁上君见了玉明少君的最后一面。
那时又是秋日,园子中萧瑟的只剩下一株秋海棠还开的如火如荼。
相思断定了自己生来不祥,见到玉明少君之后更是忍不住的哭了一夜,终是在天明之时想到了一个法子,这法子用上,便注定他们此生无缘,或许,来世也没有缘分。
水玉携着往日的种种融进了他的胸膛,她用了自己的半身血来做赌注,换玉明少君清醒。
两月之后风轻云淡,关于圣女的传闻也永远封印在那场大雨之中,玉明少君初醒便见到自己老娘倚在床前恨不得将帕子拧出水来,模模糊糊的问一句:“娘亲你在我床前做什么,娘亲你是被打了么,怎么两只眼睛黑黑的。”
他娘亲见他醒过来更是差些扑上去将他勒死,哽咽道:“我儿命苦,这场劫难总算是过去了。”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无奈道:“我这才睡了一觉,醒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君吩咐府中仙人,守口如瓶,谁若是将圣女的事情透露半分给玉明,定是让他提头来见。府中的仙人们胆胆战战,自此之后,甚至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说玉明少君生了一场大病,修养了两个月。
而醒来后的玉明少君却像是换了一个性子,整日流连青楼花巷倒是还好,重要的是为人风流且有些智障。
众人皆说玉明少君是那次大病烧坏了脑子,所以才会成了这个模样,殊不知没了情丝的玉明少君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