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逢上王宫的那场喜宴，不晓得玉明少君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早儿从王宫回来之后便郁闷的厉害，兀自在那花架子底下喝着闷酒。我踌躇着要不要上前问一句安好，可回想起之前的那件事，咽了口口水，算了，还是避嫌吧，索性子梨上神这几日无事，怂恿他前来聊表关心还是有必要的。
“司命大人。”
只是事实未如我所愿，那厢竟然眼尖的看到了我，且还拎了个酒壶踉跄起身，双眼猩红。
我颤颤的扯了嘴角，“啊，玉明少君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扑鼻的酒味刺得我皱眉，我惶恐的退他一步，玉明少君有发酒疯的癖好，还是躲着些为好。
他如今这模样看着有些狼狈，甚至还有些疲乏，我惊叹道：“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他勉强扯了扯唇角，声音嘶哑低沉：“许是没有人会落到我这种地步吧，长欢司命，玉明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司命。”
我见他拎酒壶气虚之状，倒是也不忍心拒绝，拂了拂桌案上的落花，矮身坐下：“嗯，少君你说吧，本司命呢，知无不言。”
他摇头笑出了声，“玉明痴迷了千年，千年之间，一切都已经不复从前了，玉明想知道，忘掉一个人，真的那么容易么？”
“忘掉一个人。”我扶住下巴，敛眉道：“本司命觉得，若是真正想忘记一个人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咱们神仙活得久，难免会忘记一些事，不过还是要看一看这个人在心中的位置，是深是浅。”
“若是曾经刻骨铭心呢？”他眼中失神，我顿然，“若是刻骨铭心，除非这个人是脑袋撞坏了，失忆了。”
他嗤笑，“是啊，失忆了，或是她一开始便从未想过要将我记在心中。”
我恍惚，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怪：“忘掉她，我真的做不到，可是不忘掉她，她却活不下来，我该怎么办。”
他握着酒壶而立，于繁花似锦处身影更显凄凉了些，我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今日是第三日。
我把玩着手中的那支玉笛，出神之际，子梨上神忽然将一物件扬手扔到我的案前，我回过神，抬手掀开那块蓝布罩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子梨上神喜滋滋道：“依着你的法子，本上神可是塞了不少好东西才让秋水那个小东西给本神临摹出个一模一样的，一眼望去倒是瞧不见什么不同，只是秋水与天尊相差悬殊，还是只能骗一骗那群小鬼们，不过前几日天尊真正就将那天帝的真迹给了我，我混在一起卖，旁人看不出什么来。”
我提着画卷一头，在桌案上铺开来我，画上墨痕还未干透，不过神韵着实有一点像明珏天尊，“唔，子梨你可是真的厉害，真的就画出个一模一样的来了。”
子梨惬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舒声道：“嗯，这几日趁着冥界鬼市开市，本上神呢就先去看看，女君大婚的热闹，本神尽量快些赶回来，不过天尊这边，还需要你给本神圆场，天尊这神仙料事如神，你就说本上神是替他寻买家了，千万不要提到本神看过那副画。”
我老实的点了点头，他收了画，豪气道：“照着之前咱们的约定，画卖了出去，本神会分给你一成，但是本神忽然想到与其这样麻烦，倒是不如本神送你一样东西，回了天宫之后，你在合善宫选一件便好。”
“这也确然是个好法子。”我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你且安心去吧，天尊这里我会帮你圆场，嗯，我也不要你的银子，你对我有恩，这点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恐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这番义气给感动了，怔了半晌，拱手凝声道：“本上神去了，告辞！”
他的身影连同着桌案上的画卷一同消失得干净，我继续抚着手中笛子，转身思量之时，蓦然听见一阵琴声入耳，那琴声如鸣佩环，不绝如缕，仿若是琴声中能听出浅浅禅意来。只是这水月院中为何会有琴声……
紫藤花下，风吹树藤，簌簌落花，他的身影端坐在石案前，玉指抚琴，轻闭双眸，广袖被风袭起，落花蹁跹，如同不染半缕尘埃的古画仙人。
我扶着门框看着院中那抹背影，青丝三千只松散的绑在身后，俊逸的容颜上多得是风轻云淡，与浑然而成的尊神仙气。
素日中只知道他是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可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静心。
指尖勾勒袅袅琴音，花落琴案，却不耽搁他抚琴之雅兴。
或许一个神便是这样，视天下为过眼云烟，清心少欲。
大约是过了有些时候，只听见他一曲尾音消散之后，我还在门前未缓过神，他侧过半张容颜轮廓，俊美的五官恍若精雕细琢，轻启薄唇，“你竟然这样喜欢听琴声。”
我被他的话牵引过来神思，昂起头，“天尊……我也不知道，许是天尊大人的功夫实在太好了，长欢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琴声。”
他薄唇抿出个好看的弧度，“贫嘴。”
我提起衣裙朝着天尊身边阔步走去，不乐意道：“长欢发誓，长欢说的都是真话，以前的时候倒是听过不少人抚琴，可是都没有天尊的琴声好听。”我歪着头，奇道：“天尊大人弹得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玉指从琴弦上抚过，“没有名字，只是本尊随心弹得，你若是想听有名字的，回到天宫之后，本尊命乐师弹给你听。”
“没有名字？”我鼓了鼓腮帮子，“这样好的曲子，天尊为什么不取个名字，长欢竟然还不知道天尊大人会弹琴，还弹的这样好，其实长欢平时只觉得那些曲子闷了些，只有天尊的这个听着能静下心……”
天尊大人嘴角噙着丝笑意，低眸道：“你若是喜欢，本尊日后倒是可以教你。”
我心下一阵激动，“真的么？”回想了番又道：“不过天尊大人之前答应过长欢，要教长欢法术的……”
他指上动作稍是迟钝，恍若星辰的眸子看向我：“本尊已经教给你了，你没有试过么？”
“啊？”我有些失态，低声道：“难不成是我的健忘症又严重了？”脑中一热，我惶恐的算了算，“不会吧，我才一百五十岁，怎么就老了啊……”
天尊蹙眉看着我，颇为无奈，浅声道：“将手掌伸出来。”
我半是恍惚的听话伸出手，他抬起素手，稍带温意的玉指滑过我掌心，掌心中一阵仙力涌动，他收袖，眉宇清淡如风，亦是将掌心伸出，温声道：“看清楚了，本尊只教你一次。”
我木讷哦了声，他掌心已然牵引着我掌心中的仙力涌上，只须臾功夫，水泽便在掌心中打了个旋，凝成水链，他道：“你掌中的水链，会随着你的灵力而定强弱，你试着凝起灵力，催动它。”
我照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凝起术法，掌心的那层仙力恍若越发强盛，而我好似有些控制不住，手上力度亦是渐渐弱了下来……
他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睁开眼，看着他玉容上的从容，他挥袖将我掌心灵力抹平，轻声道：“你太心急了，法术你只是刚刚学会，还不清楚怎样掌握力度，多练习几次便好。”
我拢了拢袖子，昂头道：“天尊什么时候教给长欢的，为何长欢不知晓？”
玉指搭在琴弦上，他玉容淡然，指间勾起一缕琴音，轻道：“那日慕府大婚，你说你不会幻术，本尊就将你想学的法术，都传给了你。听说你已经让子梨帮你加持了千玉扇，本尊这原本还有个东西要赠给你，不知你可是喜欢。”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想要的，他早便已经给了我。
“此乃是定坤针，针出见血而收，却不会伤了自己的主人，于你防身只用最好。”他摊开掌心，水色灵力裹着银针落在掌心，针尾若花瓣鳞次绽放，栩栩如生。
我从他的掌心拿起银针，欢然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定坤针么，听说很厉害，我在天书之上见过一次，天书上说定坤针乃是祖神手中宝贝，有百步穿杨之本事，一针势必见血，不过最后因为祖神避隐三界，这个定坤针便再无踪影。”
“定坤针的确是祖神的东西，不过祖神千年之前在上清境小住，这定坤针便被祖神当做还本尊一个人情，赠给了本尊。”他收回手，眉峰上扬，“本尊手中自有逆元剑，定坤针在本尊的身上，也只能闲置，本尊想你还没有一个护身的兵器，便将定坤针转赠给你，你勤加修炼，多试着运用定坤针，可保你片刻无虞。”
我看着手中的银针，抬指摸了摸针尾的花瓣，低声道：“祖神怎么会用这么花哨的东西？看起来倒是像女儿家的兵器。”
他抬眸扫了我一眼，指间携风：“你猜对了，这东西的确是女儿家的东西，只不过那个女子早在洪荒混沌时期便已经陨落，祖神待她情深，便将这定坤针留在了身边。”
“祖神，莫非是喜欢那个女子？”我倒吸了一口气，他阖目：“嗯，何止是喜欢，当年那位尊神舍身护住了祖神，才保了如今这个六合九州，四海八荒。祖神选择归隐，也是因为这个天下，原本是她护下的。”
手中定坤针还隐约有些微光闪烁，我低下头，“我听说当年梨苫宫的长清大神陨落了这样久，最终还是苏醒了，而玄浮殿的天帝陛下亦是沉睡了三年，最终还是被唤醒了。祖神那么厉害，为何不想办法复活那位尊神呢？”
“这世上有一种苦，叫做求之不得，法子近在眼前，可是祖神却不得不放弃。”他敛了袖口，添满杯盏，道：“那位尊神陨落之时，用自己的魂魄镇住了八荒戾气，化为纯阳玉，救了她无异于将那些东西重新放出纯阳玉，尊神宁死也要护住这个三界，他不能亲眼看着自己造出的世界化为灰烬，也不能让心上人付之东流，因此当年他只封印了纯阳玉，却没有毁了它，缘由便是那里还有她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