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司命寻了整整两日，才将那盗莲蓬的小贼给揪出来，不过我也终在两日之后晓得了子梨上神的那封信中提及的莲子清蒸鱼味乃一绝是何意思。
“本上神取你宫中的莲子来给颜玉尝尝鲜，只是未来得及与你禀报，如今得了空，便想着来请你吃鱼，喏，你看本上神仗义吧！”子梨上神展开折扇，命人将那一锅清蒸鱼给撂在天尊案前，天尊冷然抬头，剑眉星眸，淡淡道：“如此说来，本尊还要多谢上神惦念着本尊了。”
子梨上神欢畅道：“不不不，你可是天尊，小神孝敬您呢，乃是情理之中。”
隔岸竹青柳翠，阎君大人扬起唇角，抚着腰间玉带中镶嵌的那颗琉璃珠，同我与青枫司命道：“子梨他身为战神，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此次采了上清境中莲蓬，给两位带来了不便，还请两位不要怪罪才好。”
我连忙摆手，“不怪罪。”余光瞥见青枫那张拉甚长的驴脸，偷偷伸手扯了扯，青枫司命猛地一抬头，嘴角间的那抹笑色有些颤抖，“对，长欢说的对，下官等不怪罪……”
阎君大人畅然笑道：“得二位此话，本君便是放下了。”抬起头静了片刻：“本君等子梨与天尊说完之后，尚有一件事同天尊商议，两位司命不用给本君做伴，先去忙自己的便好。”
“是。”我同青枫司命得了吩咐便自行退了几步，青枫司命恐怕是惦念着子梨上神的采了其养了几百年的莲蓬的仇，一路都都有些闷闷不乐，双手负在身后感慨万千，“上神呢，总归是上神，咱们这些小神仙只能闷头吃亏，好了，如今这莲子是没了，莲池中的几朵莲花勉强能够撑得起场面，只是本司命养了几千年的宝贝疙瘩，就这样被上神给败坏了。”
“没有了还可以再生嘛，况且您老人家如此有本事，到时候再去求天尊给你多辟些池塘，何愁没有莲蓬泡茶？”
青枫摇头继续叹道：“可怜本司命千年如一日的灌溉，如今尽数毁在一夕之中，嗳，不过早前我便发现了莲池子中的莲蓬数目不大对，本司命还以为自己算错了……”
我干巴巴的抖了抖唇角，哑然无声：“……”
子梨采了青枫的满池子莲蓬之后，便无心流连于他造的那个云亭子了，因这上清境中天河的莲花是要开满九百年之后才会重新结果，青枫司命唯恐上神丧心病狂的对池子中的这些莲花先下手为强，未雨绸缪的先在池子中下了仙障，还事先嘱咐了看守莲池的宫女们，若是莲花再被人给盗了去，就不必再出现在上清境了。
宫女们皆是诚惶诚恐几番，青枫司命虽往日脾气的好得不得了，但说到底也是个统领上清境百官的头头，又是天尊面前的红人，此则下了令，八成是说真的了。
上清境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不容半分世俗清浊。
栖兽囚在殿中已经有些时日，九日大会也哗然散去，我蹲下了身子，从膳房那里讨要来的清粥还算可口，玉勺搅动着清粥，轻手的喂进了她的口中，她睡了两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勉强喝些清粥，“神兽生孩子，应该很难受吧，你放心，天尊这几日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在我的殿中，安心的等着小东西生下来便好。”
她闪着水光的眼中湿润，矮下身子点头，白色羽翼下，果子正恹恹的伏在她翅膀上，“令渝那臭不要脸的自个儿下凡去了，子梨说过几日将我送回千虚山，长欢，我可不可以等她生完了再走？”
它肉呼呼爪子指了指羽翼下羸弱身躯，我慵懒的抬眸，目光惺忪，“好呀，明日我去给你求求情，千虚山暂时没有果灵，应是无碍。”
果子点头如捣蒜，我摸了摸栖兽的脑袋，安抚道：“不要害怕，这里现在就是你的家，等你生了之后，我答应你，将它送去人间，送到神仙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焉巴巴的吐了口气，沉吟一声后伸出舌蕊舔入碗中，抬起爪子枕在脑袋下，精神不大好。
古书记载，栖兽素来是天地之间灵力山川之力所化，无法孕育子嗣，故千万年来，栖兽从始至终，只有一只，也只会留下一只。
庭前风过无痕，玉阶衔花。我无趣的听着舞央在耳旁数着树头上新开的几簇佳丽，其间还谈及了司药星君看上了宫中的合，欢花，说是要采些过去做药引子。
庆黎殿的几十株合，欢听说当年是上一任司命从孚玉山中拔上来的，天尊喜欢在这地方作画，休养生息，太简单的搭几片祥云送上去显得过于苍白，可若是依着旁的宫殿金碧辉煌的彻头彻尾装饰，又太华丽，不适合静养着，所以便将合，欢埋下，原以为这合，欢在云霞子中难以成活，却没有想到这千年万年以来，合，欢一年比一年好。
不过当初亦是听司药星君曾经觊觎过，说上一任的司命对天尊太过忠心了，自从将孚玉山的合￥欢树拔地升天之后，孚玉山那人杰地灵的地方硬是几万年未再有过一颗合￥欢树。
孚玉山的合￥欢花，实乃司药星君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舞央小仙说庭中新绽放的合￥欢花拢共有三千九百多，我有些佩服她能如此有耐心的数了两个时辰一刻钟的合欢花，有这个功夫，我已经喝完了三壶茶，吃完了从人间带上来的一包糖，外加睡了一小觉。梦醒之时，舞央小仙眉飞色舞道：“今年的合￥欢花开的可真好”
我撑起脑袋，认真道：“舞央，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合￥欢花，是不是百年如一日？”
舞央脸上闪过一抹失落的较真：“司命，虽然这合￥欢树还是好几十万年之前的合￥欢树，可是无数个日月荏苒，光阴之后合￥欢花已经落了许多次，生了许多次，如今这合￥欢花，已经不再是千百年前的合￥欢花了，而百年过后，那时的合￥欢，也并非是如今的合￥欢。”
我揣摩着她的这句话，脑海中倏然多了一处回忆，那时有人立在我的面前，杏子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包子脸挽着宫女常梳的两个弯月发髻，唯一不同的是着了琉璃烟雨长裙，“你不知道么，天上的花之所以常开不败，乃是因为有些花凋零，有些花绽放，凋零的那些随风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绽放的那些则会代替前者，一直守护在枝头，等待着随风流浪的日子。”
隔世的回忆装进了灵台中，我扶着额头，微微倾身。舞央小仙紧张问了句：“司命怎么了？”
我垂首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以前好像有人，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她懵懵懂懂的没有再追问，瞬间的沉静被仙官的脚步声给驱散，白衣仙官看着面生，提着半尺长的拂尘做礼道：“拜见长欢司命，天尊大人请长欢司命去成德殿相见。”
往日这种事情都是青枫乐得自在，今日为何换了个神仙来？
此事有些蹊跷。
不过待到了成德殿之后，才晓得青枫司命那厢着实是没有偷懒，而是被事情缠上了身，彼时殿中还有阎君等神仙，青枫司命正提着袖子在竹笺上写着什么。
“长欢你来了，正好，本上神方才还说这小九九能不能请得动你呢。”子梨上神挑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执扇阔步前来，唇角笑色收敛，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们天尊这边正等着出发呢。”
我尚未多问一句缘由，便听阎君潇洒接了话：“这丫头能跑来如此快，也是在你做了个英明的决定。”
“你这样一说本上神却是想听听，是什么英明决定。”上神收了扇子，比肩朝着阎君身旁一大凑，我微楞，瞧着这二人的模样让我恍然想起了人间的太子老哥和他四舅家的二公子，但如此一瞎捉摸，我有些灵台泛金光，半晌儿才搭了一句：“啊，我也想听。”
人间那等俗人，怎能和威武无比且英俊潇洒的阎君大人相比？我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阎君大人稍且温润，笑道：“好在你是用了明珏天尊的名义来请长欢，若不然的话，勿要说你遣了身边近侍来寻她，即便是你亲自前去，也未必能得人长欢待见。”
子梨上神脸色一沉，“咳，咱其实可以不这样直白……”
书案前的天尊大人负手拧眉，玉指搭在盏沿静思，我晓得如此场面定然是要出了什么大事，便顾不得打情骂俏的两个人，轻声问道：“天尊与上神宣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天尊抬眸，目光斑斓：“召你来，是要你和青枫二人陪本尊去趟人间。”
“人间？”我复问了一句，子梨上神只手捋过额前长发，英姿飒爽：“是，去人间，你和青枫要去和天尊一并入人间剿灭妖族余孽，虽然这是妖君的事情，可是事关九重天，天帝那边已经下令命妖君即刻调遣兵力去杨坤山。”
“妖族余孽，之前不是被关在了天牢之中么？”我半是疑惑，他悠然展开折扇，看着天尊大人轻声道：“嗯，抓住的那一部分，只是九牛一毛，如今新任妖君刚刚上位，妖族素来以武力来定君主，新任妖君远远不如红莲业火阵中的那位得民心，况且妖族初平，总有些势力蠢蠢欲动，天尊此次前去，便是为给那些势力一个教训。”
“原来如此。”我昂头看着天尊，问道：“天尊大人既然要亲自下凡，那是否要带天界兵力相去，这样打起架来天尊便不必出手。”
天尊摇头沉声道：“不，本尊只带你与青枫两人便够，妖族的兵力已能抗衡。”
我沉沉嗯了声，青枫司命写好了东西递给天尊阅览，“按照天尊大人的吩咐，这写给岳山府的手令已经备好，大人真的打算，要将那水狮兽给压在岳山下么？”
水狮兽是何东西，我惑然看向子梨上神，上神趁着天尊阅览手令之时悄悄拢了扇子靠过来，“妖族余孽以为那水狮兽便是天地间至阴之物，欲要取了水狮兽的魂魄来解开红莲业火之阵法，所以便千里迢迢得赶去追杀，水狮兽乃是个厉害的东西，若是想镇压，便只能靠岳山的阴气给压制住。”
“如此说来，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我挑眉道，天尊卷起手令，抬起掌心凝起上清境玉印：“水狮兽乃是上古神兽之子，贸然动手，会引了天地动荡，山川崩塌，生灵涂炭。”
上神接道：“所以镇压才是最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