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去梨苫宫时不大凑巧，大神去了兜率宫听法，只余下了个小童子看管宫门。
小童子立在梨苫宫那方金光闪闪的牌匾之下，拱手一礼：“我家神尊去了太上老君之处，神君和司命来的不大凑巧，不过两位若是不着急见神尊，可留下只言片语，小的等我家神尊回来之后，定会转告神尊。”
秋水神君勾了勾唇角，抬眸扫了一眼梨苫宫，“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这位是上清境的长欢司命，前些时日陛下命长欢司命抄写经书送来梨苫宫，既是你家神尊不在，小仙人便劳烦替长欢司命转告一声。”
小童子幡然醒悟，忙是接过神君手中的经书，颔首道：“原来是长欢司命，我家神尊已经吩咐过，司命尽管回了便好，这件事他会和陛下禀告。”
“如此这样，就多谢小仙人了。”我扣袖朝着他一礼，他低头笑道：“应该的，小神先将这经书给带回梨苫宫中，先行告退。”
秋水神君负手道：“看来长清大神他已经算到了你会过来，特意留下小童子照看宫门，不过你也算交掉了差事，不必怕天帝怪罪了。”
我垂袖点了点头，听他继续问道：“你是准备回上清境，还是？”
我想了一番，垂袖扫了扫流云，“我，先偷偷去看一眼子梨上神。”
他道：“嗯，倒也行，不过那凌霄殿并非是普通神仙能够进得去的，你若是去了八成是会被赶出来。但碰碰运气，说不准便遇见什么人将你带了进去，本神呢，还要去玉清境一趟，这回了天庭，便要循着三清境挨个去拜访一通。”
我理着袖子，昂头看他：“看来你和天上的这些尊神关系不错，那我就不多打搅你了，你快去吧。”
他玉容温润，“嗯，好。”
云霭中人影化作了青烟，我鼓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天界的这些神仙可真是奇怪，按理来说神君一品阶的神仙数不胜数，但能轻易进得去三清境拜谒尊神的，单单只有这一位。子梨上神说秋水神君通晓天地，能探过去未来之事，想来身份也并非是普通神君这样简单。
但那颗补修为的果子——我还是去寻子梨上神问问比较好。
凌霄殿前，我小心的提着广袖踩在云阶之上，放眼望去，这千层台阶之上仙女儿端着果盘鱼贯而出，皆是清一色的素蓝色衣裙，挽着流云发髻，样貌也算得上等，比上清境中的那些仙女儿清秀多了。
“大胆，你是哪里的神仙，怎么擅闯凌霄大殿，难道不想要性命了么？”平白多了道女子的呵斥声，我旋身朝着身后看去，只见一提着宫灯的小仙女儿怒目道：“我问你话呢，你难道不晓得这凌霄殿不经宣召是不得擅闯的么？”
我顿时语塞，只好牵强的扯了扯唇角，囫囵道：“仙子恕罪，我，我是来寻神仙的……”
她娥眉微蹙，咄咄逼人：“放肆，这种理由也敢说来与我听，凌霄大殿除了天帝天后之外，哪里有什么你要寻的神仙，即便是寻，也不该擅闯了凌霄殿。我这就去禀告清月大人，让他来定夺。”
清月大人，约莫就是侍奉在帝后身边的那个清月仙官了。
“嗳，仙子仙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面前，只未曾想到，本来想上去拦住她的身影罢了，如今竟被她强行一闯，于是我便踩了她的裙尾，她要从云阶上摔下去我自然是伸手一捞，而这一捞则是落了个双双摔下去的下场。
好在凌霄殿前每隔百阶便余下一亩平坦，彼时那小仙女已是摔的不成模样，我狼狈的站起身，上前几步扶起她，她却是用力甩开了我，越发恼怒：“你真是大胆！我这就去找清月大人给我评理！”
“仙子……”我不是故意的几个字来不及说出口，她便拾起了地上的灯盏，脚底抹油般行的极快。
然……她撞了神仙……
那侧已有浩浩荡荡一队仙人上云阶而来，领头的那位尊神眸光清冷，玉步慢移，只哪成想这小仙跑的太快，竟撞进了那位尊神的怀中，不过令我讶然的是，那位尊神果然是位人物，自己未动分毫，倒却是将小仙给撞退几步。
我嘴角狠狠一抽，抬眸看着那位尊神，如画的眉眼，肤若凝脂，黛眉微拧，轻启薄唇：“放肆。”
声音虽是不大，但却有种不怒而威之感，但我晓得这个放肆并非同我而说，诚然是因为我与这位尊神相识，且有过交情……
小仙猛一见眼前人，来不及整理衣着便乏力跪在了其面前，“天……”
尊神打断道：“她是来寻本座的。”侧过容颜朝着身后几位神仙冷声道：“将她带出去。”
“是。”应声之人白裳仙袍，神色平静，扣袖一礼后便命人带了小仙女儿退了下去。
我提着心，方才那仙人，不正是小仙女口中的清月大人么……
“你来凌霄殿，不是为了找我叙旧的吧。”尊神嘴角弯起，拾步而上。我料想她这个司命一定比我这个司命有本事些，循着她的脚步便赶了上去，无奈道：“以前想过找你叙旧，但是你可是侍奉在天后身边的司命，即便是我想见，也见不到啊。”
她顿了脚步，回眸看我：“哦？”浅笑道：“也是，不过你擅闯凌霄殿，难道不怕天帝天后怪罪么？”
我坦然：“怕啊，但是我有一件事，须当面问清楚子梨上神才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品阶低的小仙，没有来过几次凌霄殿，起先的时候我进殿未见门口仙将阻拦，于是……”
她挑起眉头：“你是来找子梨上神的？”
我点头，“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子梨上神，我知道他在凌霄殿罚跪，本来想等他什么时候出来再问，可我又怕问迟了我没办法出上清境。”
“出上清境做什么？”她嘴角笑色渐敛，轻声道：“过几日天界大会，届时天门会暂时关闭，的确不能去人间，可你去人间做什么？”
我垂首，失落道：“我要去寻一颗补修为的灵果，秋水神君说子梨上神曾经采过一颗，我想知道他在哪座仙山上采的，若是赶得快，能在天界大会之前回来，免得被挡在门外。”
“补修为的灵果。”她唇角含笑，思索道：“你说的，应该是云杉果吧。”
“云杉果？”我吃惊。
她颔首道：“对，云杉果，此果子生在人间千虚山上，食下能补仙人丢失的千年修为。子梨上神之前也着实采过，后来送给了西海汨罗境中的一个小鱼仙了。”
“秋水神君着实和我说过子梨上神采了果子给女仙，想必便是这个云杉果了。人间千虚山，那里离天界远么？”
她摇头，道：“以你的修为半日便到，半日便回，山中有守仙果的神兽，但不会伤神仙的性命，他认得你手中的千玉扇，你只需道明去意，便可采到那果子。”
“真的么？”我欣喜的扯开嘴角，“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来回一日功夫便够了，多谢司命赐教了。”
她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嘱咐道：“明日一早前去，中途勿要耽搁，两日之后天门关闭，若是被挡在了天门之外，便是要等到九日后才能开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如此算一算，我若是回来迟了，须得九年之后才可回天宫，那我岂不是要在天门之前闷死。“我记住了。”
临行之前竟没想到问问子梨那厢如今怎么样了，不过照着子梨他与那天帝陛下的关系，固然跪上一两日是没有问题的，做神仙么，是得要历练历练才好。
庆黎殿中的小舞央趴在玉案之上昏昏欲睡，见我回来便立即来了精神，提起裙琚便迎了上来，“司命回来了，方才舞央将东西搬去了成德殿，可是天尊大人说经书这东西他向来不喜欢看，就转手增给了锦乐宫那位。不过天尊大人嘱咐了小仙多多照顾司命大人，还特意赐了不少仙草来给司命大人养身子，司命陪着天尊去了一趟凡间，天尊倒是话里旁里都在关切着司命大人，大人日后定是不会再受那委屈了。”
我撂在手中的扇子，矮身坐下，往着树梢子上那些合欢花，淡淡‘哦’了声。
舞央小仙似乎有些诧异，亦是扑身凑在我眼前，道：“司命大人不该高兴欢喜么？小仙怎么看司命大人如此惆怅？”
我指腹搭在扇骨上，抬眸瞧着她：“为何要欢喜？”
舞央小仙咳了一声，蹑手蹑脚的行至我身后，双手背后有模有样道：“天尊他啊，向来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从来不会关心人，也不会为了女人皱了皱眉头。天尊主动关心了司命大人，舞央原本以为司命会惊喜开心的，可是司命好像反应不够大。”
我抬着指头慵懒的敲在玉骨扇上，“按你之说，我是不是该痛哭涕零一场？天尊他嘛，是个外冷内热的神仙，至于不会关心人，诚然乃是因为他与旁人不熟，不会为女人皱了皱眉头，这个有点不大可能，单凭那锦乐宫的青媱上神，天尊可是放在心尖儿上的。”听着耳畔的舞央没说话，我又添了一句道：“唔，这些话都是子梨上神和我说的。”
舞央小仙吞了口口水，辩解道：“司命可是误会天尊大人了，舞央在这宫中许多年了，当年青媱上神来的时候乃是木族上君亲自到凌霄殿求陛下的，天尊他呢不想拂了天帝与木族的颜面，便应允了下来，至于青媱上神之前在成德殿做司命的时候，天尊大人大多是在闭关修行，青媱她实则和天尊大人没有那么多情义的。之后上神飞升，天尊便写了书信，告知碧灵上君，上君给青媱上神择了夫婿，她便赶往了东海举行大婚，这期间也不过是几百年的事情。”
我垂着眼皮，“舞央啊舞央，你还是不懂情爱这回事，没有听说过一见钟情么，这一面便可定终生，何况是百年的情谊。”
“可司命大人还和天尊有三百多年……”舞央小仙低声嘟囔的太细，后面几字着实听得不大清晰，我皱眉看她：“我和天尊有三百年什么？”
舞央小仙慌着捂住半张容颜，头似拨浪鼓般乱摇：“没有，舞央没有说什么啊，司命大人一定是听错了。”
我拾起扇子搭在肩膀上，眯着眼睛瞧她，她许是被盯得慌神，立即转了话锋道：“司命命小厨房做的姜汤已经好了，舞央这就去给司命端上来。”
“嗳……”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怔了怔，三百年，三百年什么，她终究想说什么……
在人间的时候我曾答应过天尊要给他每日呈上一碗姜汤，至今也有些时日了。姜汤他已经喝了不少，可风寒好像还未好转，难道神仙真的会得风寒？
舞央小仙欢欢喜喜的将姜汤呈了过来，我展开扇面抬指上去抚摸了一会，“嗯，送去成德殿吧。”
舞央小仙顿时眼角抽搐：“司命大人这是给天尊大人做的？”
我合上扇子，点头道：“是啊，天尊之前在人间的时候得了风寒，我就按人间的法子给他做了姜汤……”
“那个，司命大人。”话还未说完便被舞央小仙给残忍打断了，舞央那厢装出一副肚子疼的模样，双手捧腹，皱着眉头摆手道：“司命啊，舞央肚子疼，就不陪司命去成德殿了啊！”
我站起身，方要说些什么，便被那厢泪眼婆娑的握住手，“大人，容舞央不能在你面前尽忠了，舞央前几日吃坏了肚子，如今已有些命悬一线，大人便委屈些，小仙先撤了啊……”
那厢倒是跑的挺快，我尚且在原地怔着，她便一溜烟的消失干干净净。
“喂，舞央！你个小神仙，你给我回来！”
彼时我愤然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姜汤，这个舞央小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高估了神仙，神仙不仅仅会得风寒，还容易吃坏肚子？
上清境中莲花绽放，云烟袅袅，仙鹤掠过琼楼玉宇，仙人们低头款款而行。
我端着姜汤，一路上将舞央小仙给数落了千百遍，好在没有再撞上那位不好惹的上神。
成德殿前，仙女儿俯身跪拜，殿门被推开，我端着玉碗轻步进了成德殿，说到底这个地方我只来过几次，还算不得太熟悉，殿中檀香盘踞，屏风上绘着银杏飘散，桐鹤头顶灯花，墨香四溢。
我掀起一层青色帘幔，探头去偷偷瞄了一眼，而帘幔中的尊神正握着一份奏折皱眉思索，见我进门而来，弯起唇角，朝着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乖巧的行至他案前，将姜汤撂在了案上，抱着梨木盘子，他挑眉，饶有兴趣道：“今日的姜汤，添了什么？”
“添了红枣酱。”我脱口而出，他笑意渐深，“哦？”
我道：“姜汤的味道有些不好，我怕大人喝着难受，所以就添了红枣酱，这样至少不会太辣。”
他捋了捋袖子，甚是儒雅的端起玉碗，执勺子舀起姜汤，凑近鼻息，“嗯，是个好办法。”撂下玉碗，轻声道：“还热，等本尊看完这份折子便喝下。舞央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皱了皱鼻头，气呼呼道：“舞央她啊，她说自己肚子疼，就在庆黎殿中窝着。”
“肚子疼？”天尊自笔架子上提起一支朱笔，淡然道：“为何会肚子疼？”
我道：“她说自己前几日吃多了，所以才会吃坏了肚子。”
纵然这个理由很庸俗，不过能引得天尊老人家关切上一句，也着实算上成一半。
天尊神色似乎有那么一小变，握拳在唇前轻咳两声，笔尖颇有行云流水之势，“既然是不舒服，便让她好好歇着吧。”
我悄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绞着袖子踟蹰：“大人，我明日能不能下凡一趟，我……”
“嗯？”他眸光依旧散落在折面上，低声道：“去人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