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声道：“我，我……”一时间竟然想不到用什么借口为好，我拧了拧眉头，终于想到了一个算得上不错的由头，“我想回人间看看我母亲，明日是我母亲离开一百年的祭日，我想如今成了神仙，也是不该忘记养育之恩……不过我一日便回，只要一日。”
他平静抬眸，“既然这样，早去早回。”
我扯开嘴角，欣然道：“好，我会快些回来的。”
转身便要离开，倏然见听身后尊神撂下奏折沉声道：“长欢。”
我步履踯躅，回过身，他自掌心凝出玉牌，递了过来：“这是出入天宫的上清境令牌，你携在身上，这几日地仙回天筹办大会，你不常在天宫露面，这令牌可证明你乃上清宫中司命。”
我抬起双手接过那只令牌，玉牌上嵌刻着上清境三字，因是天尊常随身侧，故而有缕淡淡檀香味。
出殿之时，青枫司命踱步而来，身着蓝色仙袍，本就算得上俊俏的容颜上由此一衬，添了几分儒雅。“长欢，你回来了。”
我停下脚步，含笑道：“早便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两日都不见你的身影？舞央小仙说你去陪红颜知己了，如今看来着实是佳人有约，春光满面啊。”
青枫司命羞窘皱眉，提着广袖道：“长欢妹子切不可取笑我，本神都这大把年纪了，只是奉了天尊之名在天帝处办了事，正巧遇见了那沉玥少君，少君生性顽劣，又不喜欢清月那几个仙官，天帝这才将本神多留了几日。”
“原来如此。”我挑眉捋着袖子，“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进去寻天尊大人么？”
他恍然，“对了，你瞧我这记性，本神还有要事禀告天尊，长欢妹子你自己回去啊，本神就不送你了啊。”
青枫那厢边小跑边朝着我嘱咐，我瞧着他那般着急，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有要事求见天尊，看来这几日天尊应是没工夫查探我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倒也是个好时机。
庆黎殿满宫合欢，花开繁华，簌簌落至脚下。仙云缭绕，淡香扑鼻，小仙人们提着宫灯斐然款款。舞央小仙手中拿着花瓶子折了些许合欢，提着裙琚赶来：“方才的时候，司命刚走，子梨上神便赶来寻司命，奈何司命不在，就先行回去了。不过子梨上神留下话，请司命去合善宫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他有什么要事？”多半也是心中郁结想要找个神仙倾吐一番，跪了两日还能有如此精神，上神果然是上神。
舞央摇着手中花丫子，“上神走之前再三嘱咐，让舞央转告司命，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吧。”
我挥袖坐下身，抬头看着树梢上纷落的花翼，“嗯，我暂且先歇歇，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搭了一只胳膊在石案之上，问舞央：“我生辰的那日，天尊大人送来的那个小盒子，你可帮我保管了？”
舞央提着花丫子想了想，顿悟道：“啊，司命说的是天尊送来的东西，上次司命让舞央楷同子梨上神送来的那些东西一并收了起来，司命是想看看那盒子中装得是什么么，舞央这便给你找去。”
我颔首，撑着下巴只等着舞央将盒子给取过来。遮月山的时候他曾问过一次，不过好在我起先没工夫拆了那东西，自那次受伤后，整个上清境都晓得我失忆这件事，若真说出了什么，岂不是露馅了么。
舞央取东西的速度着实是快了些，只一阵风般便出现在我面前，敬然将盒子给呈了上来，之后便目光炯炯，继续教唆道：“司命司命快打开看看。”
我端着那锦盒，拂了拂盒面上落着的云烟，合欢花开，一片灼灼。指腹勾开玉钩，打开锦盒，而映入眼帘的那一物，却有些摄人心魂。舞央小仙在身畔惊呼了一声，目光更灼。我拿起那盒中小人，怔了许久，面人……
“我在人间的时候，每年生辰母后都会送我面人，后来母后走了，便再也没人陪我放天灯送面人了。”
那时我只晓得，天尊只是那样随口一问，而我便是那样随口一答。可未想到，他放在了心上，天灯，面人，如今那句‘她是本尊的人，她想要的本尊都有’还回荡在脑海中，心坎处暖意缱倦，我握着那巧笑嫣然的面人儿，指腹抚过她的眉眼，她的唇边……
“听说你要下凡去找什么修补灵力的果子？天尊不过丢失了千年修为罢了，他那样的老神仙难不成还惋惜这点点灵力？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为天尊费心思，左右是九牛一毛之事，还不如偷个懒等着天界百花大会凑热闹。”
彼时子梨上神一套白色仙袍颇为清心寡欲的摇着折扇，怡然道：“你呀，就是放不下天尊，所以才会如此斤斤计较。”
我负手嗤之以鼻，“我呢，向来是有恩必报，天尊平白丢失了千年灵力，这是我欠下他的。况且那个凌霄殿的女司命不也说过云杉果取的容易，只是来回耗些时辰。”
“那果子着实是取的容易，但凡是神仙都能取到，只不过去路凶险，说不准你便遇上了什么凶神恶煞的猛兽，到时候，你想逃都难啊。”他摇着折扇，感叹一声：“为何本上神就没有你这样推心置腹的小司命，天尊他整日冷冰冰的，真是不明白你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我瞪了他一眼，“我说过了，这只是报恩，报恩你懂么，并非是男女之情。”
他握着折扇打断我：“嗳，别说报恩，你欠天尊的恐怕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我哑然，凉风习习，他白衣风度翩翩：“明儿本上神还要去玉清境一趟，去沾沾帝君大人的光扫一眼八荒镜，恐是没时间给你护驾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遇见小妖，拿了你的千玉扇上去就打。若是遇见劲敌，莫恋战，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想来子梨上神可是做了几万年的战神了，他言的这些战略自然是有些道理，前者尚可谓我心，可是后者，这未免太丢人了吧。
“上神的话我自当是记在心坎，不过上神千里传话嘱咐再三莫非只是关怀小仙么？”我挑了眉头，眯着眼睛看他。
他喉咙滚了滚，神色僵硬，“这样阴森森看着本神做什么？”扇子挡住下颌，他别开我灼热的眸光，咳了声：“其实呢，是想趁着你下凡，让你帮我带件东西给那老不要脸的阎君。天帝这双眼睛这几日可是紧盯着本神不放，若是本神这时候下凡去冥界，天帝恐怕是要真的收拾本神了，正好你去人间，便将东西捎给冥界，倒是不用费多少功夫的。”
我幡然顿悟，“什么东西？”
他不疾不徐的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上落着龙飞凤舞几字，“这信呢，你只需要将其递给阴阳交界的鬼差，他认识本神的字，届时便会转交给那老东西。”
“书信？”我从他手中抽了过来，拧眉瞥了好几眼未探个究竟，“血书？还是遗言？”
额上遽然一阵痛，那该天雷劈的子梨上神毫不留情的一扇子落了下来，正儿八经道：“浑说，本神好好的哪里会有遗言？”
我抬袖揉了揉额头，嘴角一哆嗦，“那便是血书了。”豪气的抬起手，往他肩上拍了巴掌，语重心长道：“你与阎君，果然是情深意切，情意绵绵，情深似海，真有一腿！”
他那张素日中自认为俊美无双的老脸绿了，提扇子便又要修理我，我惶然后撤半步，握着他那封‘血书’耀武扬威：“你可是有事求我，若是再打我，我就将这书信拆开看看。”
上神那厢顿下了动作，一张老脸紫了绿绿了紫，颇是难看，皱眉抖了半天嘴角，终于折服下来：“你呀，本神真是拿你没法子！”
天族赏花大会将近，地仙们都赶着这几日来天宫拜谒天帝与三清尊神，临行前舞央小仙千叮咛道那人间仙山并非是好闯的地方，千虚山地势险要，途径的几座仙山又是凶兽遍地，采得仙果容易，只是途中恐怕会生了事端。
不过我既然有千玉扇和天尊给的定坤针护身，那些凶兽不过是耗些时间与其撕斗罢了，还伤不到性命。
届时舞央小仙站在庆黎殿门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挥着帕子：“司命一定要早去早回啊……”
早知道便不该告诉这个舞央小仙，如今恐怕整个上清宫都晓得我要离宫下凡了。
人间的一早儿云波浩瀚，天算不得是个好天，倒也是凉爽，我兀自招了祥云，一路奔向了人间，仙山被云纱罩的清秀，遮天蔽日的大树伸着枝丫，我提起了裙琚，抬起千玉扇挡开了树丫。
仙山之上生灵皆是有仙气，许是因为我身上携了仙家宝贝，一路之上未见阻拦，反而那些仙草仙树自动辟开了一条道儿来。灵兽们觊觎千玉扇的威力，亦是缩头缩脑的躲了回去，原以为真的会像子梨上神说得那样危险，却未想到，是如此的平静。
行了几步，隐约探到深山之中有浩瀚仙气，昂头看去，山顶之处罩了一层淡色银光，影影绰绰。
想必那便是云杉果了。
我提起了灵力，飞身而上，脚尖踩过树冠，缓然落在光芒之外。
传闻云杉果生在千虚山灵气最旺盛的地方，四下有神兽守护，以防妖孽盗果，不过今日着实蹊跷了些，山中的妖兽都躲开几丈外，似乎连传闻中的神兽也不见踪影。
我好奇的上了百层云阶，缓步行到了那颗神木树前，树上仙果满枝，隐约中有果香飘散，我伸出手，方想摘一颗就此打道回府，可哪晓得身后倏然间多了一道堪比嘶吼的声音：“不要。”
而这句不要好似迟了些，我已然不客气的薅了一颗握在手中，只是这一摘，山中反而有些动荡，自林子后传来一声虎啸，我惶恐的后退了两步，那说话的小东西扑扇着翅膀飞到我身畔，责备道：“都和你说了不要摘，你就是不听，这下可好，将那守在仙山后觊觎仙果的虎兽给引来了。”
我晃过神来，回首去看那小东西，圆圆的身躯生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聒噪的扑扇着两只翅膀，“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跟我来。”
“啊？”尚且未反应过来那小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它便已经扯住了我的袖子往着一处拽，边逃边道：“这个臭老虎都已经在这里守了三个月了，我还以为会来个派头大些的神仙呢，怎么是你这个小仙，他想要你手中的果子，只可惜他是个妖兽，摘不了这颗果子，如今你摘了果子，它势必会拼了命的和你抢果子。”
“我，我不知道啊。”它小小的身躯却是力度十分之大，卖命的扑扇着膀子，闭上眼睛嘶吼道：“果子何必为难果子呢，现在可是完蛋了，那个臭老虎是要追上来了哇。”
我被它扯的气喘吁吁，可那身后的庞然大物瞬间便要追了上来，我慌乱的停下了脚步，将那小东西给抓在手中，一手握着千玉扇，敛眉道：“逃不掉了，我先挡他一会儿，你先走。”
那果子有些失神，半晌儿竟捞住我的袖子不放手，奶声奶气道：“不，果子是不会抛弃同类的！”
同类……这两个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我眼角狠狠一抽，这小东西莫非是吓傻了吧。不过它拉着我的袖子不放手，我自然也没了办法，只好赶忙将它往我袖中塞了塞，“那你先好好躲着，我去会会它！”
小东西连滚带爬的藏进广袖中，我展开折扇，飞身朝着那虎兽撤下一道灵力，虎兽被灵力伤到身躯，长啸一声，只是并没有放弃追逐，反而越发凶猛起来，四肢灵活的向前一用力，便朝着我扑了上来，我提起灵力侧身想要躲过它，只奈何虎兽反应太快，一爪子下来，倒是扯开了我肩头的衣衫，我咬紧唇角，握住千玉扇便朝着它的身躯击了过去，它痛呼一声，坠落下去。
见他负了伤，我收回千玉扇，拂袖看着那只虎兽：“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小东西从我的袖口爬了出来，扯着我的衣衫道：“不能放过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皱眉，握着扇子的那只手五指紧握，那虎兽挣扎了几番，龇牙咧嘴来吓唬人，我本想着放他一条生路，只是未曾想他竟不死心的又冲了上来，小东西慌了神，连忙滚回了袖子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我抬指凝起术法，朝着他的眉间点去，须臾，灵力遍及它的身躯，它面容狰狞，龇牙又是一声长啸，寒冰从它眉心蔓延至全身，他的模样化作了冰雕，寒气渗人。
小果子飞了起来，欢呼道：“你好厉害啊，这个害人的东西早就应该封印了。”
我收回手，诚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的术法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
果子飞到了我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了许久，“你在想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着小果子蹙眉：“你是果灵？”
它欣喜点头：“是啊，我可是云杉果的果灵。”两只肉呼呼的小爪子拍了拍胸脯：“这一片都是本仙灵的地盘！”
我垂袖，握着千玉扇折返，它冲了上来挡在我面前，好奇道：“咦，你要去什么地方。”
云霞深处有白影掠过，我昂头看着那抹白影徐徐落下，将袖中书信递了过去，老仙鹤是上清境的灵物，垂首衔起东西后，颔首道：“司命。”
我道：“如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不能亲自去阴阳交界处，还望白鹤前辈代为将这封信给送过去。”
老仙鹤展开翅膀，“司命客气了，老臣这便前去。”
小果子似乎对这个白鹤很感兴趣，前前后后拢共转了三圈，待仙鹤展翅飞走之后才扇着两只肉膀子道：“你是司命，上清境中的司命，你好厉害，真不愧是我们果子的骄傲！”
我偏头看它：“小东西，我可不是果子，我是凡人成仙，和你不一样的。”上清境……我皱眉看它：“你怎么知道我是上清境的司命？”
它在我面前晃得有些头晕，拍拍胸脯嘚瑟道：“我可是仙灵啊，这六合八荒，仙灵是可以感应天地灵气预知未来的。”
“预知未来？”
小东西点头，软着声音补充道：“还有过去，刚才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得及预测，你便将果子给摘了，我以为你是小神仙的，没成想你竟然是明珏天尊身边的司命。”
“我本来就是小神仙，还没有你岁数大。”我抬扇挡开前路的树丫子，朦胧听见小东西轻声嘀咕了一句：“不对啊，你明明都好几千岁了，竟然还说没我大，真是老不要脸。”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小东西真的是被吓傻了。
“你要回去了么？”小东西有些紧张，我顿足看它：“当然，在千虚山耽搁了一段时辰，我需赶着回上清境的。”
“可是果子你……”它本是肉厚的小脸蛋上遽然一皱，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背后，眸仁放大，哇的一声叫出来：“果子，果子有人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