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仙官大人含笑且温和道：“前两刻天尊与长清大神便已至凌霄殿，你这时候赶来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眼帘抬起，目光和煦：“长欢郡主，郡主自入了上清境之后便随在天尊身侧，我等更是难以见到郡主，难得郡主今日也前来赴宴，席间还请多饮几杯，我等聊表问候。”
那一厢雪月仙官亦是满脸笑色，可谓春光一片，“是啊，郡主不常来凌霄大殿，此来赴宴，便不必拘谨。”
我连忙婉拒道：“两位大人可不能折煞长欢，你们也晓得长欢酒量太差。”我拢了拢袖子轻咳一声，靠近清月仙官一步：“我呢，喝酒容易说胡话。”
清月雪月两位仙官幡然大悟，指尖流云穿梭，扣袖而礼：“那我等便不扰郡主赴宴，郡主请。”
我亦是扣袖回了个礼，仙殿之内云青冉冉，琼花飘零，清香扑鼻。青枫司命负手款然道：“行啊你，这才做了几日的上清宫司命，便能让这两个神仙对你阿谀奉承，在你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唤一声郡主。”
郡主这个名号，自我升天之后便封下，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当日天尊收我入上清境时只给我添了个司命的品阶，这郡主的名号并未抹去，而清月与雪月这两名仙官同我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今日如此自来熟，亦是让我难以捉摸。我提了提宽大的云袖，轻轻道：“我同他们只见过两面，之前他们对我亦是没有如今热情，我也不大明白。”皱了皱眉头，倏然间又想到前几日的事，或许有些关联，“啊，我想到了，可能是因为我和凌霄殿的一位女司命有些交情，他们对我客气，应是看在那女司命的面子上。”
“凌霄殿的女司命？”青枫司命笑出声来，挑眉眯眼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凌霄殿怎么会有女司命，你莫不是记错了？”
我拢了拢袖子，反驳道：“不会啊，她和我说，她是侍奉在凌霄殿的女司命，我之前也没有听说凌霄殿还有女官，不过她又说，她是侍奉在天后身边的，只偶然露面，所以旁的神仙都不曾见过她。”
“侍奉在天后身边？”司命若有所思：“这倒是说的过去，毕竟天后那身份尊贵，想选个女官在身旁侍奉，也有可能。怪不得今日那两位大人会对你青睐有加，你年龄还小，来天宫的时日也不算长，不知道这天界侍奉在天帝身畔的八位仙官虽是品阶不高，但三界中的神仙却是无一敢得罪这几位，因此时间长了，渐渐也变得高冷起来。”
我点了头，喃喃道：“他们是天帝身边的红人嘛，就像你啊，你是天尊身旁的司命，普通神仙也不敢得罪你啊。”
他翻了个白眼，咳了一声：“那是你不晓得，小神仙们尚且会忌惮一些，但出入上清境中的那些可都是上神大仙，本司命不还照样得恭恭敬敬的俯身大拜，左一个小心谨慎，又一个不失礼数。”他停下脚步，放眼看着殿中井然有序的小仙女们斟酒倒茶，感慨道：“这些呢，你日后便晓得了，上清境不是普通神仙能进得去的地方，咱们端着司命的架子，多半是给天尊看的。”
我唔了一声，耳畔中回荡着他的这些伤心话，两处一对比，我料想天帝身边的仙官们能活得风声水起，而青枫司命却是满腹心酸，追根究底乃是因为凌霄殿这个地方但凡是个神仙都要来观摩几次，而上清境，等闲小仙恐怕是修个八辈子福分，都不能见上一次。
席间众位上君已然落座，仙娥们侍奉在众位尊神的身侧，手握银色镶玉花的酒壶，一派肃然。天尊身份尊贵，当与帝君们位列一处，青枫司命带着我缓步行至天尊那处，彼时舞央小仙已先一步而去，碍于仙家重地，只屈身一礼，唤了句：“司命，你们来了。”
我与青枫原本是要俯身而拜的，却见天尊玉指半握着银色酒盏，剑眉星眸，墨袍翩然，薄唇轻启：“本尊等你们许久了，既来了，便入席吧。舞央，不必留在本尊的身边，去侍奉长欢便好。”
舞央小仙欢喜点头，踱步行至我面前，握住我的胳膊小声道：“舞央带司命入席，今日说来也走运，青媱上神去那边陪碧灵上君了，这席位侧边乃是子梨上神，有上神给司命挡着，司命就不必担心了。”
我嘴角一哆嗦，瞥了一眼四下的神仙们，晓得没有目光落在我这处，便拉过舞央咬耳朵：“总是让子梨上神给我挡这些，我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不过我这小神仙怎么能和上神位列一处，你莫不是搞错了？”
听说玉清境的几位司命也会前来，青枫说玉清境的那些司命不大好相处，原本还以为坐在一处会尴尬，如今倒是登时放心了不少。
舞央压低声道：“不会的，舞央亲耳听见天尊大人说的，天尊说司命你胆子太小，若是和玉清境的那些司命坐在一处，多半会吓得不敢用膳，索性司命你和子梨上神还算熟悉，就让你与青枫司命还有子梨上神靠的近些。”
天尊，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怔了片刻，倏然间听见了殿外天钟沉闷入耳，震天动地，天钟响起，乃是帝后临朝之兆。
舞央小仙低声提醒道：“司命还是快些入席吧，帝后临朝，众神片刻之后便会齐聚凌霄殿。”
“好。”我颔首，回身朝着那一早儿便设好的席位走去。
凌霄殿外，钟声响彻天地间之顷刻，只见殿外乍得一阵银光，众仙的轮廓渐渐勾勒清晰，踏云缓然而入。
我端坐于席间，青枫司命唇角含笑递过一盏茶来，“你抬抬头，本司命带你认认诸天众神。”
我抚着茶盏嗯了一声，他轻言道：“那咱们就从长清大神开始，你可见面前天尊身侧那位白衣绣梨花的尊神，他便是长清大神，你在兜率宫见过他，为人可谓是温文儒雅，脾性都好，还很痴情。”
“痴情。”我抿了一口茶，靠近司命一分，司命亦是凑了过来，“痴情，对，还有一位，你再往对面看去，那倚在玉座之上眯着眼抚酒盏的男人，他便是东华帝君。”
之前听过帝君与娑玉鬼君的事，那凡间的一隅荼蘼花开，如火如荼。
“东华帝君亦是个老神仙，只不过最近都居住在蓬莱紫阳府，连三界大会都未能有幸见到其尊影，这一次听说乃是天帝陛下亲自下得帖子才请上天宫来的。”青枫司命灌了一口酒，“还有一位，暮南帝君，这天上的老神仙中可便数这位帝君资历最老了。”他自顾自又添了一盏，继续道：“你看帝君大人他可是比天尊大人还要肃穆，天尊也只能及上其六分的清心寡欲。帝君不苟言笑，是咱们这种小神仙最怕遇见的神仙，板板正正，铁面无私，当年扶持天君嫡子天帝陛下登位，一把宝剑斩遍妖孽，四海之神无一不闻风丧胆。”
暮南帝君，我诧异：“我在千梵殿的天书上看过，他是老天君的幼弟，是当今天帝陛下的亲叔父。”
“嗯。”他揽袖子将酒盏往旁边推了推，舞央小仙立马晓得其用意，绕其身后倒了酒，继续同我一起听司命说话，“你往右边看，那着了一身墨袍子束着墨玉冠的神仙，乃是阎君，其身旁的那一男一女两位，便是冥界轮回殿的两位少君，这两位少君年纪轻轻，却是身份尊贵无比，男的名叫沉钰，女的便是沉玥。很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天君羽化，帝君以一人之力平息战火，后来殃及冥界，冥王座下有一员虎将，不幸陨落，留下一对子女，冥王是个顾念情义的人，便将这一对子女留在身侧作为养子，但冥界规矩在此，他们也只能唤冥王祖奶奶。”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天后娘娘她，真的这般快便和帝座有了孙儿呢……”我握着茶盅，放眼望去，也寻索到了青媱上神的身影，只不过好似隔的太远，她身畔那位上君，应该就是碧灵上君了。司命见我目光落在了那侧，便道：“碧灵上君曾有一个君后，夫妻情义深重，只是可惜了君后一早陨落，碧灵上君便将这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青媱上神入上清境乃是求来的，嫁给东海皇子也是求来的，甚至连上神渡劫都是其耗尽半生修为保下的，木族之君的女儿，天帝也便允了她回九重天。”
云廊中仙娥们手提描花宫灯，屈身一礼，白衣上神伸手放出一只仙鹤，仙鹤展翅高飞，仙人唇角含笑，踱步而来，一直手臂负在身后，余下那只提着璎珞珠子摇曳，“呦，今日长清大神也来了，诸位帝君，上清天尊，小神子梨在这厢有礼了。”
子梨在这九重天也有些年月，因是天地间唯一的战神，与几位尊神都相交甚好。东华帝君饮罢茶：“不必多礼，这番话你都与本帝君说了几百遍了，问候暮南便好。”
暮南帝君抬眸清冷的瞥了一眼东华帝君，撂下酒盏，淡淡道：“你这才见到他几日，便烦躁了，本帝君日日都能见到他，早已经被他吵得脑袋疼，每每都想将他往天牢中关一关，可天帝都给他解了围。这是故意放了他在我们眼前，吵我们几个老神仙的。”
天尊勾唇一笑，半张轮廓清晰无边，长清大神开口笑道：“子梨你看，你都有本事将几位尊神都给得罪个遍，看来这次你是逃不掉多喝几杯赔罪了。”
子梨仍旧是提着璎珞珠子无所畏惧：“小神可没有，小神这是赶着来给各位尊神说好话的，哪成想你们都不喜欢，诺诺诺，你们看明珏天尊多仗义。”
天尊抬眸扫了其一眼，继续吃茶，东华帝君摇头淡笑：“明珏啊，他这个人向来不爱凑热闹，他不说话，便是不想搭理你。”
“是也，是也。”长清大神举杯而道。
一盏新茶，我低下头，安静的抿了口茶。子梨上神遭了几位尊神一阵数落，面上也不见什么情绪，倒是开怀的很，入了座之后便咦了一声，自腰间抽出扇子，挑了一双好看的狐眼：“长欢，这等热闹的宴席上，怎么只顾着喝茶，这酒可是酒神埋的梨花香，你真的不尝尝么？”
我张开嘴欲言又止，原本是想的……青枫司命极快捞住我的胳膊，狞笑道：“上神就不要给长欢喝酒了，长欢酒量不行，这席间都是尊神，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司命可担待不起。”
子梨上神拧眉扬调哦了一声，摇着折扇，或许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浮起一缕狡黠，“既然这样，那长欢你就先吃茶，有什么好东西我再叫你。”
我颇为失落的勉强扯了扯嘴角：“好……”
清月仙官白袍如云，广袖流裳，面色温润的行至众仙面前，扬声道：“天帝陛下天后娘娘驾到——”
仙娥们双双行至殿前，手挽莲花，蓝色术法自指尖缥缈浮上，莲花朵朵，携云洒落，垂拂而下。
我惶然低下头，随着众神一并起身，扣袖做礼。隐约间只能稍稍瞥见天帝大人紧攥着天后之手，稳步进殿，清风缓缓，携着清香。
升天以来，天帝尊容我走了运见过两次，只是天后，尚未有幸一见。听说天后乃是冥界之主，样貌可称绝色，昔日冥王嫁入天界之后，帝后恩爱，和和睦睦。说来天帝身为八荒正主，心尖上最疼惜的，莫过于这位尊神娘娘了。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青纱遮住了女子的身影，隐约也只能描绘出她的轮廓，天帝大人素爱一身玄墨袍子，袖口滚了金色祥云，玉带珠冕。星眸熠熠生辉，与天后出现一处时，眼底总会添上两抹温情，这应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君王的眼中，见到这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