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她再继续上演苦情戏，殿外已然悠悠然的飘出一个人声音来：“素来听说青媱上神伶牙俐齿，本神倒是不晓得，上神身边的丫鬟，都如此有天分。”
浩瀚云烟中勾勒出一人朦胧轮廓，那人着玉色长袍，腰间仙鹤展翅，袖口随意绣了几处素色花团锦簇，玉冠高束，眉眼处添了几分惬意，拎着扇子进殿，拱手笑道：“小神拜见陛下，见过天尊。”
天尊颔首，广袖长袍摇曳，墨眉浅敛。天帝陛下玉指拂过案上寥寥几本奏章，随手拾起一本展开，漫不经心道：“你怎么也来了？”
子梨上神浅笑道：“小神若是不来，恐是小神这妹子，要让两位尊神为难了。”
天尊眸光掠过我，启唇冰凉道：“长欢何时成了你妹子？”
我亦是灵台恍惚着，但听子梨携着笑意道：“陛下难道是忘记了么，前些时日，小神的兔子咬伤了长欢，陛下曾令小神弥补长欢司命的伤肤之痛，小神言有意要收长欢为义妹，以作赔礼，陛下亦是应允了。”
天帝大人眸光倏然一黯，天尊面色不改，须臾，殿上那位尊神才启了金口：“嗯，朕记得。”
子梨闲闲行至我身畔，玉白色绣了云纹的鞋面一尘不染，“本神还记得，当日天尊引长欢入上清境修炼，乃是看中长欢灵根聪慧，是个修仙的好苗子，才封了司命之名。而入上清境时陛下并未抹去长欢天界郡主的身份，如此算来，长欢依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天尊大人案前掌刑司命，是本神的义妹。”缓缓抬头看向碧灵上君，“上君所言的那句，小小司命，恐是也逃不过以下犯上之罪名，我九重天长欢郡主身份尊贵，上君顶撞郡主，难不成也要夺了神籍，驱逐出天界？”
上君一张老脸青中透紫，俯身扣袖道：“下神不敢。”
若非是子梨如此一算计，我倒是还不晓得自个儿这个郡主身份比木族上君还要尊贵。
“那好。”子梨啪的一声展开扇面，潇洒摇曳在胸前，徒步行至我面前道：“那便请青媱上神与我天界长欢郡主理论，对错与否，自有陛下和尊上甄别。”垂首看我，音量抬高些许：“长欢郡主你尽管大胆说出来，旁人有个做上君的父亲，你有个做战神的哥哥，倒是不丢脸。况且，还有天尊会为你做主，你只管说，本神倒是要看看，这殿堂之上，还有谁敢放肆。”
子梨上神一贯的好脾气，现下之言却可谓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青媱上神脸色白的寻不到半丝旁色，素手从天尊的衣袍上滑落，无力一瘫。
“上神……”碧灵上君木讷瞬息，而我亦是愣了许久，我想过子梨会来帮我说话，可却没有想到，子梨是要给我讨回个颜面，纵然这百年来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粉饰太平的生活，但我想，若是有一日会有个神仙如此费尽心机的替我将前尘种种都给讨回来，我会很开心。
“长欢，大可说出来，朕倒是想听听，前因后果孰对孰错。”天帝陛下信手掂起茶盏，拂袖道：“清月，赐座。”
殿上除却我与青媱与小仙女之外皆是有名望的神仙，而这个名望，天尊堪堪最令人敬佩。
我俯身一大拜，敬然道：“启禀天帝陛下，小神并非是故意伤及青媱上神，日前青媱上神从庆黎殿中带走栖兽，栖兽乃是陛下金口玉言赐给小神，小神自当用心照料，却未想到青媱上神借口栖兽咬伤上神，而对栖兽私自用刑。小神逼迫这姑娘乃是为了进锦乐宫中见青媱上神，小神亦未逼迫上神做些什么。”我直起身，看着衣衫凌乱一副备受欺负模样的青媱上神，继续道：“上神难道忘记了，上神对小神的承诺么，上神让小神给上神下跪，替栖兽受了那重重天雷，小神应允了，上神即已答应小神不杀栖兽，后来为何还要痛下杀手，长欢做凡人的时候便曾听闻，九重天诸神当以慈悲为怀，万物皆有灵性，上神的慈悲又在何处？”
青媱抬起苍白的容颜，朱唇颤抖，“那是因为这个畜生竟敢伤害本上神，本上神迫不得已，才为了保命，杀了那个栖兽。”
我凝起眸光，一字一句道：“栖兽并未伤害到你，是你乘机对栖兽动手，你说栖兽意欲伤你，那请问伤口在何处？”
“它伤害本上神，本上神及时察觉，并无伤痕。”她别过脸，咬牙道。
我十指不觉收拢，掌心的刺痛强压灵台，我提袖拱手道：“还望陛下明鉴。”
碧灵上君那厢已经坐不住了，起身怒气腾腾，“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神仙，你重伤上神，纵然是我女儿失手杀死栖兽，可不过是个畜生罢了，抵不过你身上的罪名。”
忽有茶盏落案的清脆声，觅声瞧了上去，天帝陛下已是面色寒如冰霜，敛了敛袖口，玉手拨着长明灯盏中的火光，沉声开口：“朕竟不知道，如今这九重天，是你碧灵上君当家做主，如此，朕回去，你们继续。”
言罢便要召清月前来，碧灵上君自知自己殿前失礼，惶然扣袖：“陛下恕罪，小神护女心切，方才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你也知道罪该万死。”子梨上神潇洒起身，慢步行来，立于青媱上神的面前，慈眉善目：“上神说本神的妹妹伤了你，敢问，伤在何处，你不妨让陛下看看，你伤在何处。”
青媱上神面色浮上几缕红丝，依旧是嘶哑着声音：“我，小神好歹是个女仙，如何能验伤？”
天帝陛下揉了揉眉心，慵懒道：“你方才说，长欢用什么伤你的来着？”
青媱似抓住了一线机会，昂起头热泪盈眶，“回陛下，是定坤针。”
“浑说。”子梨合上扇子凝声道：“定坤针乃是上古神器，且不说长欢修为不够，无法运用定坤针，即便是长欢真的是用了定坤针，你觉得，被定坤针所伤，你如今还能站在这凌霄大殿上么？”
我稍稍拧了拧眉头，定坤针如此厉害，竟只将青媱给伤个轻伤，这一点着实有些奇怪了。
青媱顿时慌了神，摇头反驳道：“不，就是定坤针，我看的清清楚楚，错不了，天尊，天尊大人也见到了，天尊，天尊你说是不是……”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祈求的看着天尊。我低头抿了抿唇，让天尊做主，此真是让他为难了。
天尊大人皱眉，修长的手指从杯盏上挪移下来，理了理袖子道：“定坤针，着实在我上清境中。”起身掌心凝起术法，唤出定坤针，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此物乃是祖神亲临上清境时赠予上清境的，一直由本尊掌管。”
“不，天尊大人，日前你也瞧见了，她便是拿这个东西伤的小神，天尊你是亲眼瞧见的……”
天尊负手收回定坤针，道：“你若不信，不妨请司药星君上殿做证，司药星君照看过你的伤势，自是晓得你伤势如何。”
“这个法子倒是好，是不是将你给重伤了，只需司药星君给你把把脉，一切都可明了。”
天帝陛下神色肃穆：“宣。”
司药星君这一段子，我着实没有想到，不过天知道司药星君有多么讨厌青媱上神，天尊又在卖什么葫芦药。
许是司药早便在殿外候着，因此方得传唤，便见她身着玄色仙袍进殿，两袖相扣，端端正正的行礼：“下官司药星君，拜见陛下，拜见天尊。”
“司药，你曾给青媱照看伤势，青媱的伤势如何。”
司药星君俯身扣袖道：“并无大碍，青媱上神仙泽深厚，这普通的利器所伤，不过两日便会痊愈。”
并无大碍，可是之前她可不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你日前还说我伤的严重。”青媱怒吼，司药星君格外有骨气的瞪了青媱一眼，道：“上神若是觉得自己伤势太重，下官也不好多言，下官给上神开的药方，乃是休养生息之物。”
“怎么可能……”青媱瘫倒在地，脸色愈发煞白。
子梨缓然接道：“上神身子娇弱，自是受不住这等小伤，只可惜本神的这个妹子，一路从上清境跌跌撞撞爬去了合善宫，满身是血，十分醒目。如今青媱上神在此，恰好，本神也想给妹妹讨个公道。”
天帝陛下凝眉道：“此乃是上清宫与你合善宫的家务事，你去向天尊讨说法便好，朕便不扰了你们讨说法。”起身威严道：“今日之事，朕权且不追究，日后若是再有此等事情，你们自己斟酌便好，无须请朕。”
天帝此番是说给青媱与碧灵上君听么，毕竟这等事情，一早儿便是碧灵上君不知死活的闹到凌霄殿，本想给他女儿讨要个公道，这下可好，白白招惹了两位尊神。
凌霄殿外，子梨上神叹息道：“不还是害怕你怜香惜玉，下不去手么，好歹本神和长欢有些交情，你那样顾此失彼，着实不对。”
我烦闷的背着手，抬脚踢浮云。
天尊道：“本尊是那样的人么？”
子梨答道：“虽然你不像是个好女色的神仙，但是长欢好歹追随你这些年了，她脾性如何，你应是清楚，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去找我喝闷酒，你舍得么？”
天尊驻足，差些让我给撞了上去，我皱着鼻头连连后退好几步，那厢沉的没底的声音飘进耳廓，“本尊瞧着新选上天界的那一波宫娥中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准备提点提点，送去合善宫，给你做夫人如何？”
天尊何时有如此好心，给子梨选媳妇，不过琢磨着子梨上神那个模样，此事有诈。
“天尊您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亲自动手了，再说小神还年轻，娶媳妇这些事情，还是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一路慢行终于熬到了合善宫。
“天尊不回上清境，来这里做什么？”
子梨是位有情趣的神仙，和善宫亦是个别出心裁的地方，单单奇花异草便有几百株，宫外一道儿上植了不少梨花，不过这梨花并非是子梨所喜的东西，子梨喜欢的乃是南海水底千年一株的白玉兰，至于这些梨花树，子梨上神的说法则是：“当年梨苫宫的那位长清大神沉睡之后，有一年梨苫宫梨花开的格外好，梨树愈发茂盛，墙角的几树差些要将梨苫宫给拆了，本神可没办法了，当年长清大神沉睡之前，多次嘱咐本神要给他照看好梨苫宫，照看好那些梨树，本神惦量一番，还是为了安全起见，将那几株给拔了，正巧我这合善宫前有一处空地，便移了过来，这些年过去了，这几株梨树越生越好，于是便有了这条小道。”
我昂起头看着满树梢的梨花，这等好的风景，诗情画意，可惜我等俗人赏不动。
“过来。”天尊柔声道，我迈着小步朝他行了去，他抬手从我头顶拾起一朵残花，“本尊看你此处奇花异草不错，便忽然想起司药星君前几日在寻无须草做药引。”
子梨摇扇子的动作顿了下来，咳了一声凑近道：“我这合善宫素日中没有什么神仙进来，所以知道的神仙不多，司药那丫头就是个活强盗，天尊你可不能让她知道了去，若不然的话，恐怕我这合善宫都要被她毁了。”
天尊回首轻声问道：“栖兽，如今怎样？”
提及栖兽，我亦是抬头瞧了过去，渴望得到他给出一个让人欣喜的答案，然他脸色却是蓦然冷了下来，诚然，这早已是在意料之中。
“它伤的太重，本神命宫中仙官连日医治，也只勉强能够撑些时日，长欢，我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