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那个小东西的时候，她彼时栖身在一朵玉兰花的花苞中，周身洒下银色浩瀚，花影重重，神树立在云霄深处，枝丫拨开云雾，举起花苞。我揣着一颗忧憧不安的心，慢步行至她身畔，她瞧不见我，却能感应到我的气息，仙云袅袅，子梨上神阔步行至我身畔，道：“这栖兽虽是上古神兽，但在前些时日盛典的比试中便已经身负重伤，索性得你好生照料，才能活至如今，但她的身躯如今已经不堪重负，大约，也就这两三日了。”
栖兽在结界中焦躁不安，嗅到我的气息后便虚弱撑起身躯，仰天长啸，眼角含着泪珠。
我沉声道：“我答应她，一定会保护她的孩子。子梨，我明白你已经尽力，我不奢望旁的，只希望，你能命人救救她腹中的孩子。”
天尊大人慢步行来，静了片刻，“子梨昔日养过的神兽不计其数，你别太担心，栖兽能不能撑下去，只能看她自己如何选择。”
我低头，扯了扯嘴角，“我尝过失去的痛，那是一种比烈焰焚烧驱壳还要痛苦的感觉，或许你不晓得。”我将手贴在玉兰花的花瓣上，栖兽在哀鸣，我能瞧的见。
子梨眸中多了些幽深，扇子隔开我的手，“或许这便是命数，谁能想到，这上古神兽栖兽竟然也会怀上子嗣，自祖神开天辟地开始，栖兽便是引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神兽，倒是不曾听说，这天地间会出现第二只栖兽。”挡下我之后，他敛眉深沉：“她本就体力不支，勉强靠这东海白玉兰神树滋养着，你这样只会引得她惶恐不安。”
我有些心酸的回身，不想撞进了一个扑满檀香的怀中，他只手揽住我，绣上金边云纹的广袖遮在我身后，我倏然愣住，他靠在我耳边低声沉吟：“是本尊去迟了。”
我没有力气去推开他，也没有想过要推开他，双手抬起，搭在他的背后，他墨袍染香，玉指柔情拂过我肩上青丝，我闭上眼，“是不是，我害了她，其实她若不是跟了我，或许会过得很好。”
他道：“不是你，别多想了，听话。”
子梨抬扇往那封印中的添些灵力，转身道：“天尊说得对，若不是你的话，栖兽恐怕早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你勿要多想，能保住栖兽的血脉，便是万幸。”
是啊，神仙们都想要栖兽的内丹，谁会在乎凌霄殿上的一个玩物。
我从他的怀中探出头，心如刀割：“你是不是也想要她的内丹？去给青媱渡劫？”
他剑眉入鬓，明眸愈发深邃，“你放心，本尊不伤害她。”
我咬住唇角，看了他片刻，低头道：“我求你，不要那样做，纵然那样有些自私，但是我答应过她……”
他柔柔道：“本尊答应你。”
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古神，我只想，守住我想护着的人。
“玉清境中送来一副画像，暮南帝君座下仙人再三嘱咐，这画要等天尊大人回来之后才可拆开。”青枫司命呈上一卷画卷，肃然禀道。
天尊抬袖，从容不迫的拿起画卷，指尖轻然一挑，画卷便徐徐展开。
我低眸看了去，乍一看神魂顿时消散的干净，青枫司命亦是面色惶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画中人立于千树桃花下茕茕独立，朱色锦袍散散绣着几瓣桃叶，凤冠霞帔，青丝被风扬起，精致的容颜上挑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额上绘着桃花含苞待放，彼时正捻着枝头眉眼清淡，瞧着怅然不少。只不过这张脸，为何……
“这画上的人，为何如此像长欢司命？”青枫司命诧异道。
我歪着头继续观望着，吃惊的咽下口水：“这画中人是谁啊，生的倒是不错。”
青枫司命一副嫌弃的模样，未来的及问上些什么，便见天尊大人拂袖卷起画卷，横放怀中。我见他欲要离开，便连忙拦了上去，道：“玉清帝君为何要给大人送上一副美人图，况且这画上的美人还和长欢生的一模一样，长欢倒是不记得在人间还有个孪生姐妹。”
他行在云霭上，风姿绰约，淡淡道：“这并非是你的孪生姐妹，只是一个生得与你相仿的姑娘罢了。”
我恍然，“是这样啊，我就说嘛，这画上人若是换做我，一定会更好看。”
天尊勾起唇角，将画递给了我，挥袖驱散浮云，“此乃是人间靖国长乐帝妃，是靖国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只不过不过两日便会甍逝。本尊从桃君的口中得知当年西海有一块修为不错的水玉被阴差阳错送入了轮回，成为了靖国的皇帝，本尊必须先一步寻到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靖国皇帝，我掰了掰手指头，疑惑道：“我叫长欢，她叫长乐，我们的名字也如此相似啊。”
他道：“长乐是靖国皇帝给她拟的封号，她本名唤做云知雀。”
“云知雀，这个名字可真好。”我素来羡慕三个字的名字，唤着顺口，还如此有诗意，哪像我，在人间的时候母后给我取名长欢，而我的姓氏乃是皇姓，亦是最不好记的一个。东极长欢，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绕口，索性后来宫中人不得私自亵渎皇姓，大都唤我长欢。
天尊斜睨了我一眼，“名字虽好，只是她这一生并不好，虽独得皇帝宠爱，但从未爱过皇帝，心上人病逝之后，她便郁郁寡欢，最终心中郁结而亡。”
“啊？”我绞着袖子道：“这样也怪可怜的，好歹是帝妃，她为何就这样想不开呢。”
“你以为拥有荣华富贵之后，便会开心么？”他问道。
我抬头看他，他停下脚步，抬起云袖，屈指在我额上轻轻敲下，浅然道：“当日妖界四皇子抢你去做皇妃，你可也是抵死不从。”
我极快的捞住他垂下的那只手，握在掌心，“我不喜欢他啊，况且他是个杀人狂魔，再说，我轮回三世，可不是白白轮回的。”
他许是被我此番深情给打动了，余下的那只手温柔的撩开我背后长发，压沉声道：“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恢复记忆，你……”他故意顿住声音，我抬起下巴，他那双好看的眸子如星辰浩瀚，皎月明珠，指腹滑过我脸颊，“你是不是，早便看上本尊了？”
我蓦然脸上一热，腿也有些软，看着他绝世容颜羞窘的避开他炙热眼神，双手背后，“我，天尊你怎么越来越……”
他笑道：“本尊怎样？”
我悄然抬头偷瞄他一眼，怯怯道：“老不正经。”
他轻咳了一声，大手握住我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本尊老了么？”像是自问自答，“嗯，本尊这个岁数委实算上是老人家，不过长欢，难道本尊的皮相，已经迷不住你了么，嗯？”
他凑近一分，吐息如兰，我脸上的灼热更甚，不知所措的后退半步，觉得有些降不住他如此甜言蜜语，只好寻个借口落荒而逃。
“长欢，长欢忽然想到青枫司命方才要长欢去帮忙整理合善宫送来的扇子，就不陪大人赏花看月了，长欢先告退。”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如释重负，旋身便要逃之夭夭。天尊老人家依旧驻足原地，广袖墨裳，芝兰玉树。
竹韵馆，舞央小仙趴在我面前，转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有些怪异。
我展开扇面摊在桌案上，瞄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舞央换了个姿势托腮，“司命大人你，和天尊大人是不是……”
她堪堪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欲擒故纵的紧盯我。我灵台中恍然一模糊，抬头看她，玉骨扇子尚且握在手中，“我和天尊大人，是不是什么了？”
舞央往我身畔凑了凑，奸兮兮笑道：“那夜天尊可是衣不解带的照看司命，还严令不允任何人靠近庆黎殿，就连小仙都被赶了出来，你们，难道没有做什么事么……”她探头试探道。
我撂下手中折扇，扬袖朝她的脑袋上给了一巴掌，“浑说，本司命和天尊可是清白的。”
舞央委屈的噘嘴，“司命干嘛打舞央嘛，舞央也只是猜猜而已，猜猜”
我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继续给青枫司命晒扇子，“你这些话若是被你叔祖父给听见，看他如何收拾你。”
在这上清境，舞央是个如假包换的关系户，这蹭何人的关系，便只有不可一世的天尊大人。
她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并未听清楚，只不过之后如雷贯耳的惊讶声倒着实将我吓得不轻，“司命你怎么知道天尊大人是我叔祖父的！”
我赶忙抬起手捂住耳朵，顶着她的烈焰目光勉强抬起头，惶然道：“舞央你吼的这样大恐怕整个竹韵馆都能听见吧。”
她回过神，两只玉手堵住嘴，面上添了些绯然。青枫司命抱了一箩筐的扇子迟迟归来，正巧听见了舞央的话，叹息着放下箩筐，拍了拍两只袖子，又整了整杏色仙袍，束起的青丝一扬头便垂至肩后，“舞央你最近怎么脾气越发的大了，差些将本神给吓魂飞魄散了。”
我又摊开一柄，拂开浮云，哀然摇头：“舞央也长大了，女仙么，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青枫司命勿怪。”
舞央整着一张苦涩脸，欲哭无泪，“两位大人可不能冤枉舞央，舞央只是好奇么。”低头小鸟儿般委屈拧袖子。
青枫司命将箩筐中折扇递过来，抹了额上虚汗，含笑道：“这子梨上神可真是够有闲情逸致，这么多扇子，本司命方才去看的时候，倒是被他那满库房的冥币和折扇给吓到了。听说这天界司造府中每日打的宝扇共有上百柄，其中大多都被子梨上神给死皮赖脸的要了去，那边倒是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这天界造出来的扇子可都是神物，司造府的府君曾和天帝陛下禀奏过，可帝座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司造府也没有法子，只好任由子梨上神胡作非为。”
我抚着一根根稀世的玉骨，摇头感叹，“啧啧，想不到上神还有这癖好。”摊好扇子，我好奇道：“不过他的东西为何要让你来伺候，若是老娘的话，才不会如此好欺负呢。”
司命择出一面珍贵些的扇子，解释道：“哎，你可是不知道上神与上清境的渊源，上神的吩咐，我等小仙还是要遵从的，上神害怕合善宫中的仙官们笨手笨脚，才将这些东西送来上清境，说是准备隔日送给妖界九凤上君的第九个儿子做生辰贺礼。”
相比子梨要将扇子送给谁做什么贺礼还是定情信物，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子梨和上清境有什么渊源。理好袖子，做足了听故事的准备，我饶有兴趣道：“子梨他和上清境有什么关系？”
青枫司命一边晒扇子，一边道：“其实当年子梨上神初登仙位的时候，便在天尊手下当差，后来上神飞升之后，屡立战功，便得天帝赐下战神之名，另择宫苑，这般算来，子梨上神还算得上我等的前辈，这前辈吩咐，小的们又怎能不从呢。”
子梨曾在天尊麾下当差，这个梗为何我没听子梨同我说呢。我托着下巴，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