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剑山积香阁是藏书之所,毛迷迷上山日子尚短,只听说,并未曾去过那儿,这会儿听沈奕提起,她渐感好奇:“照花黎所言,他在三百五十年前曾经见过她一面,但阿霁并无生前记忆,我也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死在江家后山,积香阁里到底有什么?”
沈奕默默躺在床上,见毛迷迷始终趴在床沿上,又心疼她跪久了膝盖吃不消,便说:“你先扶我坐起来吧。”
毛迷迷犹豫了一会:“可是你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啊,躺着吧,我不走就是了。”
沈奕方道:“积香阁里有聚华凝气派千年来各宗卷轴。我派虽自成一派,内部却以修习之法不同而分三宗。好比大师兄与我习剑为剑宗,十三师姐与九师兄御气为主,是气宗。”
“那第三宗是什么呢?我上山日子还短,见过的师叔师姑就那么几人,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同啊?聚华凝气派不是人人都用剑的吗?”毛迷迷疑惑道。
沈奕侧过身子,手撑着床板,慢慢支起上半身,毛迷迷见他死活都要起来,只好将他扶起,也顺势坐在了床沿上,沈奕道:“确实人人用剑,因为年代久远,第三宗几乎已经失传了,近百年来,只有一人得此宗真传。”
毛迷迷心中一动:“难道是柳卿卿?”
沈奕点了点头:“第三宗以自身灵力成术,叫是叫灵宗,但听着有几分拗口,又因时隔太久,几乎绝迹了。”
“这跟阿霁有关系吗?”毛迷迷问道:“难道她也是灵宗的?她总不能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吧?”
沈奕微微一笑,这一笑笑得毛迷迷心里拔凉拔凉地,她道:“不会真是吧?”
沈奕道:“三百五十年前,灵宗弟子已极为少有,当中最出类拔萃之人,便是你口中的阿霁了,只是她不叫阿霁,叫江月。”
毛迷迷闻言,先是一阵迷糊,忽然又醒过神来:“她姓江?”
“她是江家祖上某代先人,飞星逐月阁与聚华凝气派交好数百年,弟子去对方门中修行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近几十年来已经没有了。”沈奕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毛迷迷:“你明白了吗?”
毛迷迷明白了,阿霁,或者说江月数百年前死在江家后山,合该是江家的事儿,但她又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怕是只有生前的江月才知道了。
沈奕说完那些过往秘辛,似乎有些疲累,毛迷迷不知道的是,他受完鞭刑在床上躺了半宿,在梦里见到她出事,就赶紧从饮剑山御剑而来,身上的伤口又哪里来得及愈合呢?
毛迷迷见他似乎有些犯困,正想让他睡下,忽然想小时候爹爹也是这样,一睡下就再也没有起来过。那以后直至今时今日,毛迷迷仍旧在想,如果当年没有让爹爹就这么睡下了,是不是她就不会再独自一人呢?想到这里,毛迷迷赶紧摇了摇沈奕的手臂:“小师叔!你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沈奕半眯着眼,只见毛迷迷满脸焦急,虽然困倦如排山倒海,但他还是强撑着眼皮子没有闭上眼睛,道:“别怕,我不睡了。”
毛迷迷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又看门外,江云书说去找大夫,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要是沈奕真的出了事……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了。毛迷迷低下头去看沈奕:“小师叔,你再跟我说说话吧。”
沈奕沉默着,忽然点了点头:“你是不是很恨我?”
毛迷迷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问题,她扭了扭垂在床柱边的床幔,有些消沉道:“这事本就是错的,又谈得上什么恨不恨呢。”
沈奕道:“原来你认为这是错的。”
毛迷迷抿了抿嘴唇:“不然呢?如果不是错的,为什么师公会定下这条门规?为什么你以前不敢回应我?如果这是对的,将要和你成亲的人就不会是江姑娘了,所以这是错的。”
“迷迷,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这么想。”沈奕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情不自禁是不能用对错去衡量的。”
毛迷迷有些哽咽:“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选择了聚华凝气派,那我就是多余的了,回头我叫师父将我逐出师门,那我也好安心回毛家村度过余生。”
沈奕不再吭声,毛迷迷又抬头去看门口,依旧无人前来,她起身走到门边探头瞧了瞧,再回到床边去看沈奕,却见沈奕两眼紧闭,脸色苍白,顿时脑子里咣当一声巨响:“小师叔?”她小声叫了一句,沈奕没有答应,毛迷迷又靠得近了些:“沈奕?沈奕?”
沈奕依旧没有回应,毛迷迷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床边:“沈奕!”
卓不群同沈艳一路朝毛迷迷卧房赶来,半路上听见毛迷迷哭天抢地的号叫声,差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卓不群冲进屋内,只见沈奕躺在床上两眼紧闭,毛迷迷跪在床边哭成了泪人儿:“迷迷!这是怎么回事!”
毛迷迷哭得抽抽搭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艳也是脸色阴沉,径直走到床边,伸手替沈奕把了脉,这才松了口气:“你小师叔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你哭什么?”
毛迷迷哭声戛然而止,但先前哭得太厉害,这会儿人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惊愕道:“他,他没死吗?”
“气儿还足着呢!”沈艳没好气说罢,将毛迷迷从地上拎起,丢到卓不群手上:“带着你的徒儿赶紧给我滚!”
“师妹,小师弟没事?”卓不群扶着毛迷迷还想去看看沈奕的状况,好险挨了沈艳一记窝心脚,赶紧带着毛迷迷撤了出来,正巧碰上江云书带着黄大夫上门来给沈奕瞧伤,俩人屁股后头还跟着个一脸焦虑的江玉妤。
“你怎么在这儿?”江玉妤一见毛迷迷就没什么好脸色,她为人是气性不小心眼儿不大那种,对在饮剑山上被毛迷迷“抢”剑之事仍旧耿耿于怀。
毛迷迷脸上还挂着泪,一边拿袖子擦一边对江玉妤赔笑:“江姑娘,这儿是我的房间。”
“什么你的房间?这儿可是江家!你住我家的屋子,还不兴我说你两句了?”江玉妤柳眉一竖,正要跟毛迷迷计较个长短,江云书道:“妤妤!你这样成何体统?沈师兄还在屋里头生死未卜,你还惦记着跟迷迷吵架?”
江玉妤一口气沉不下去,见江云书帮着毛迷迷,便也想跟自己哥哥吵个痛快,但听他提起沈奕,还是心上人要紧,便跟着那黄大夫一起进了门。
江云书等人都进门了,才看毛迷迷,见她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便道:“迷迷这是怎么了?”
卓不群边替毛迷迷拍背顺气边道:“这丫头以为她小师叔死了,哭爹喊娘的,差点把我和她二师姑吓坏了!”
江云书笑道:“嗨呀!沈师兄道行深厚,岂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你可别把自己给哭坏咯!”他说罢,伸手夹起袖子,又替毛迷迷将脸上残留的泪痕一一点去,末了哄道:“个子这么矮的人,再哭就更矮了。”
毛迷迷闻言,扁着嘴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搭理他,倒把江云书和卓不群都逗乐了。
黄大夫替沈奕将身上伤口崩裂之处一一换上新药包扎好再开方抓药时,东极天已擦上一抹黛色,西边的落日一如既往红得滴血,烧着了大片的晚霞。毛迷迷坐在院前的石桌边喝莲子羹,莫云陪站在边上。只见毛迷迷先是把碗里的甜汤喝完,再拿调羹一勺一勺舀那煮得酥软的莲子,莫云见她吃得香,便道:“甜食吃多了撑肚子,这碗吃完了姑娘等晚饭吧,剩下的饭后再吃?”
毛迷迷闻言,呼噜噜把莲子全拨进了嘴里,吃完抹抹嘴巴,又冲莫云甜甜一笑:“好!”
毛迷迷虽然是个爱哭鼻子的小花猫,但笑起来却格外讨人喜欢,莫云将她递来的碗勺收一收,便端着漆盘要走,临走前毛迷迷又叫住她:“云姐姐。”
“怎么了姑娘?”莫云转头问道。
毛迷迷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莫云想了想摇头道:“我这人性子闷,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刺绣的话,我那儿刚好有些裁衣服剩下的锦缎,给你拿来绣绣香囊帕子什么的打发时间如何?”
毛迷迷咧嘴一笑:“我手笨得很,你教教我吧。”
莫云颔首,便端着东西离开了院子。
毛迷迷照旧坐在石桌边上百无聊赖地等着,没等来莫云,倒是等来了二师姑沈艳。
沈艳自黄大夫照料沈奕后,便安心离开了一阵子,岂料这会儿又匆匆回来,卓不群这会儿正在屋里头陪看,毛迷迷见她行色匆匆,赶紧问道:“二师姑,出什么事了?”
沈艳看了一眼毛迷迷,攒起的眉头却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意思,毛迷迷还想跟她说两句话,却听沈艳急道:“凝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