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只怕是早就没了正邪之分了。
毛迷迷道：“我还以为浮沉珠只是个特别厉害的宝物，为了这么一样死物血流成河，葬送无数性命，究竟值得吗？”
阿霁说：“值不值得全在个人，你觉得不值，可觉得划得来的，大有人在。”
毛迷迷低下头，有些哽咽着说：“那柳……我娘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才和我爹分开的呢？”
阿霁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温柔起来，她轻声道：“并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她也许只是想保护你们。”
毛迷迷紧皱着眉头，道：“要不是因为浮沉珠，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尝到孤单的滋味，这东西实在害人，你告诉我要怎么毁掉它，我干脆就毁了它吧！”
阿霁张了张嘴，始终没有答复，毛迷迷见她不出声，又问了一遍：“你一定知道的吧？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毁掉它啊？”
阿霁道：“浮沉珠已经托生成人了，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浮沉珠，要毁掉它很简单，只要你死了，灰飞烟灭了，就算是彻底毁掉了。”
毛迷迷闻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寂静的墓园里只有山风呼啸而过，毛迷迷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锄头，心一横，便抬起手要给自己来一下，却被阿霁按住了胳膊：“你干什么！”
毛迷迷含泪道：“我死了就好了啊，反正我活在世上也是个累赘，死了好，死了好啊！”说着要将手从阿霁手里挣脱出来。
阿霁越握越紧，她面色沉重道：“你以为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会有多少人为你伤心难过？你想过没有？单就毛家村的这些人，哼！虽说都是些老顽固，可又有谁不照顾着你？或者沈奕，你就没有想过他吗？”
毛迷迷在听到沈奕二字时，眼中充盈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滑落，她失声痛哭道：“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我不想要浮沉珠，我不想要生离死别，我也不想要日后与沈奕刀剑相向！”
阿霁不去阻止毛迷迷这一刻的疯癫，只是默默看着，任由她痛哭流涕，狼狈得像个三岁小孩儿一般。直到毛迷迷哭得累了，嗓子哑了，阿霁才上前去，弯下腰将毛迷迷背出了毛家祖坟。
一路无言，毛迷迷仍旧有些小声的哽咽，走过竹林时，她问道：“阿霁，我会不会也像娘那样？”
阿霁笑了笑，道：“不会的。”
毛迷迷也跟着笑了，但她知道，她的下场只会比柳卿卿更惨。因为浮沉珠就在她体内，江家想要，就得将她重新炼化，等到为人的皮肉筋骨全都化净了，剩下的那点儿才是他们想要的，至于人的死活……都化成珠子了，那还有她毛迷迷什么事呢？
她要么死，要么就像阿霁说的，好好修炼，日后便无人能取她性命。
毛迷迷道：“那我好好修炼，以后一定乖乖的。”
阿霁点了点头，感到毛迷迷的脸最终伏在自己肩头，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起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毛迷迷心里的苦，只是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必须面对现实了，不管毛迷迷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毛家村的孤女也好，柳卿卿与毛泠的女儿也罢，她都得接受这个事实。
时隔毛迷迷离开云州，已过去了四日，聚华凝气派掌门玉虚真人才姗姗来迟地赶到了江家。
江远山陪床三天不进水米，早已蓬头垢面两眼通红，幸亏江云书苏醒过来，他还有几分心情接待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门人。
玉虚真人坐在待客的厅子里，脸上总是笑眯眯地，沈奕与卓不群各自站在他的左右手边，相顾无言。
江远山道：“玉虚师兄，你教的好徒儿，收了个好徒孙啊！”
玉虚真人摆了摆手：“哎呀！人老了，管的事儿不多，江师弟不如把话敞开了讲，我也好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啊。”他绝口不提江云书受伤之事，补偿也是补偿江远山，倒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
不过江远山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见玉虚真人直奔主题，也不手软，只道：“书儿伤得很重，没有个一年半载极难养好，我飞星逐月阁与聚华凝气派也是几百年的老交情了，过分的要求自然不会提起，只是希望你们能做到三件事。”
“说罢，自家人不见外，不必兜什么圈子。”玉虚真人笑道。
江远山说：“第一，我要你们聚华凝气派将毛迷迷逐出师门。”
“这个好说，她此前并非本门弟子，是我这愚钝的大徒儿外出时收容回来的，只消不群回山祭拜师祖，将她逐出师门便罢。那么第二个要求呢？”玉虚真人微微歪头问道。
江远山道：“第二个要求，我要你们聚华凝气派配合，将叛徒与尸妖一并抓获，这个也不难吧？”
“应该的！应该的！”玉虚真人道。
“第三个要求，我要沈奕即刻与我女儿妤妤完婚，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江远山道：“我提的三个要求，每一个都很简单，只消聚华凝气派配合便好。”
玉虚真人道：“确实很简单，也是我派分内之事，只是奕儿这两年要冲击新境界，不可因外事叨扰而动摇修为。此前江师弟你与我商议过，他与妤妤只定亲不完婚，师弟你应当是知道的。”
“哼！你聚华凝气派真是好大的派头，我江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妤妤喜欢他，下嫁给他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江远山拂袖怒道，正欲再辩，江玉妤却从门外走出：“爹爹！沈师兄要冲击新境界，我怎么能做那个拖累他的罪人！哥哥现在身子已经有了起色，你也别太过分了！”
“你！你到底是姓江还是姓沈？爹是在给你说亲，你插什么嘴！”江远山气得胡子直颤，江玉妤道：“总之女儿只嫁沈师兄，夫家为天，女儿不愿伤他。”
玉虚真人见此，便趁机道：“江师弟你瞧，妤妤也喜欢奕儿，他们俩正好配作一对，天作之合啊！何苦急于这一时半刻呢？待到奕儿修为更上一层楼，我聚华凝气派自当豪礼相迎！”
江远山眼神有些阴骛地看着玉虚真人，但片刻过后，他又忽然笑将起来：“好！玉虚师兄自来言出必行！那便说定了！”言罢，各自得利，皆大欢喜。
江玉妤有些羞涩地看向沈奕，后者面上却一派沉静似水，这场联姻，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地，只除了新郎本人。不管是江玉妤出于对他的爱慕，还是玉虚真人出于对他的爱护，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为他着想。
“师尊，我想去看看江师弟。”沈奕道。
玉虚真人摆了摆手，沈奕便径直离开了大厅，独自走向江云书所住的宅院。
江云书自受伤后便未再露面，今日玉虚真人前来拜访，他才能够得到准许，去探望江云书的病情。
江云书正靠在床头软垫上，由婢女服侍着喝下一点甜汤，甜食补血，但他不喜吃甜，喝没两口就直皱眉，嘴上叨叨念念着毛迷迷，始终都是愁眉不展的。
他喜欢毛迷迷，很喜欢了。
一开始确实是想探究一下，可毛迷迷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讨他喜欢，即便她从没答应过他，他也还是忍不住要想起她。
正记挂着，伺候的婢女银弦道：“少阁主，饮剑山的沈道长求见。”
“让他进来吧。”江云书懒懒道，不知沈奕突然来究竟所为何事。
再看门口，沈奕直挺挺一管站在门槛前头，得了通传才进门，见了江云书，他道：“师弟伤可有大好？”
“承蒙师兄挂心，好多了，只是还起不得身。”江云书客套罢了，又问他：“不知师兄前来所为何事？”
“迷迷要被逐出师门了。”沈奕道。
江云书眨眨眼，笑道：“迷迷被逐出师门怎么了？”
“江阁主已经与家师商量要将她与尸妖一同抓获，届时她就是饮剑山的叛徒，是要被清理门户的。”沈奕道。
江云书这才有些撑不住，道：“你来找我，难不成是想让我替她说情？”
“我知道你喜欢迷迷。”沈奕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喜欢迷迷怎么了？我喜欢她，就活该什么事都替她着想？我长这么大从没对谁这样好过，她是唯一的一个！”江云书说着说着有些冲动起来，但语调稍高，便牵扯到腹部的伤口，顿时晕开一团鲜红，银弦见了，惊呼着要去寻药，被江云书喝止，他道：“为什么她偏偏就是喜欢上你呢？嗯？聚华凝气派的门规也不能阻止她对你的喜欢，在她眼里，你沈奕是宝，我江云书就活该做一滩脚下的烂泥不成？”
“我不会再与迷迷有瓜葛了。”沈奕低声道。
江云书哼了一声，只道：“你走吧，我不想见你了。”
沈奕还待再说，银弦赶紧将他推出门外，只道：“沈道长你莫再惹少阁主了，他伤得重，再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