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打心眼儿里瞧不上饮剑山的修士,对沈奕也没有什么好感,但等她回到屋里看到毛迷迷落寞坐在床边的背影,心里就开始不舒服起来。
若不是她还要助毛迷迷修炼下去,早杀上饮剑山,把玉虚那臭老头子揪出来狠狠揍到半身不遂了!
“让人家走的是你,躲起来偷偷掉眼泪的人,也是你,你脑子进水了?”阿霁问道。
毛迷迷吸了吸鼻子,瓮声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哭几声都不许了?你一定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阿霁出乎意料地沉默了,毛迷迷转头看她,道:“你回答我啊,是不是没有?”
阿霁道:“有你这么对师父说话的么?”
毛迷迷将放在跟前的蔫儿坏朝外一推:“有师父这么跟徒儿说话的么?”她不光哭自此要与沈奕分道扬镳,还要哭一哭卓不群将要逐她出师门,多丢脸啊,饮剑山百年来也就出了两个叛徒,竟然都是蔫儿坏的剑主!
阿霁不怒反笑起来,她笑声可怖,却骂得痛快:“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那沈奕道行再高,未来也绝不会是你的对手,你哭又有什么用?即便他日后娶妻生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那不是我想要的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毛迷迷抬袖抹去眼泪,正面对向阿霁:“我从来都不想要得到什么,我只是不愿失去,这世上最痛苦的事绝不是大仇未报,而是失去一切,我正在失去一切啊!”
阿霁道:“那你就夺回来啊!我这么多年来在地宫见过的人里头,但凡有模有样的,都比你有骨气多了,怎地我……怎地柳卿卿竟生出你这样一个孬种女儿?”
毛迷迷道:“我就是孬种了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偏要扶,还要怪我孬,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做柳卿卿的女儿,这一切本不是我该承担的!”
阿霁气得心窝里直冒火,烫得她脑子也要焦糊一片了,她道:“你不愿承担?那你滚回饮剑山领死!权当我没有讲过那些话,你滚吧!”
毛迷迷在床沿上待了一会儿,抓起蔫儿坏就奔出了门。
阿霁独自留在屋里头,几乎将手心里握着的嫩笋掐成浆水。
毛泠的牌位立在墙上默默看着她,仿佛此人在世时一般安静温柔,阿霁喃喃道:“管孩子真难啊。”
十五岁的毛迷迷虽然讨人喜欢,但仍旧有惹人生厌的一面,世上无完人,她心中的气概时常随着情绪的漂泊而畏缩起来。
但当她追上刚出毛家村的沈奕时,心里头那一丝丝原本已经畏缩到几乎消失的勇气,忽然一点点壮大了起来。
“我既然已经和阿霁一起来到这里,说明我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不管后果如何,我伤心也好,害怕也罢,或者最终死了……我都不会后悔的。”毛迷迷轻声道。
沈奕没有动作,一双恬静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逐渐黯淡下去,他没有伸手接过蔫儿坏,只是说:“这就是你的道?”
毛迷迷点头,沈奕道:“叛逆,不被理解,孤独下去,你要和柳卿卿一样被世人唾骂,陷入万劫不复?”
毛迷迷眼角尤带泪湿的痕迹,红红地像只小兔子一般,她想了想,才道:“如果我修魔了,你会觉得我是坏人吗?”
沈奕摇头,毛迷迷笑了笑:“阿霁说过,有些事不需要去解释,我只能向你保证,我永远都是毛迷迷,在你眼中我是好人,在别人眼里,我十恶不赦,同样的,阿霁在我眼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恶了。毕竟我是最爱惹祸的毛迷迷,好好的剑道不修,要跟尸妖为伍……你安心修炼吧,我怕你生心魔才来跟你解释的,至于蔫儿坏,你带回万剑冢吧。”说着,她抬起双手,将那根黑黢黢的烧火棍儿双手递上。
沈奕没有接,他道:“事实上,今日辰时废徒礼已行,蔫儿坏还没有回山,你好好留着吧,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毛迷迷重重地点了点头,沈奕才掐诀御剑,踩着逐尘破空而去。
她看着沈奕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以目光相送,没有穷追不舍,没有吵闹咒骂,也没有如何刻骨铭心。只是分开的苦涩各自痛快咽下,免得来日刀剑相向时又是一番纠缠不休罢了。
天黑时,胡一枚终于在外头闲逛完了,回到毛家村,隐隐约约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股修士的清新气味,像极了那天在流云镇遇上的某位修士。胡一枚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进村,待到了毛秀才家,才见到毛迷迷与阿霁对坐院内,跟前一张小桌,上头摆满了饭菜酒食。
酒是谷物之精,毛迷迷与沈奕分别后,便特地去村头酿酒师傅家打了壶黄酒,天气渐凉,黄酒烫过喝下,人也浑身暖融融地。
胡一枚瞧着俩人气氛紧张,便上前道:“哟!这么好的菜呀,怎么还不吃?不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说着捡了张凳子坐下,抓起筷子就要夹肉。
阿霁抬手拍得他爪子一偏,肉片落地滚了两圈,裹上了一层泥灰,胡一枚这几日油盐不进,嘴巴里能淡出只凤凰来,颇觉心疼道:“怎么不让吃啊?”
阿霁道:“你闭嘴。”
胡一枚哪里肯听啊,他这几日里油盐不进水米不沾地,正愁肚子里没油水,阿霁将那片肉打翻了,无异于一刀戳了他的心窝子,顿时嚷嚷起来:“不就吃你一片肉么!你无理取闹给我打翻了还不兴我说两句?”
阿霁说:“迷迷有话要讲,你安静点。”
胡一枚两手朝桌面一拍,在阿霁“温柔”的注视下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毛迷迷道:“白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
阿霁面无表情听完,道:“你不想死了?”
毛迷迷摇头:“那都是气话,谁会好端端地就想去死呢?”
胡一枚看了一眼阿霁:“有啊,怎么没有,好端端放着个家不顾去找死的人可海了去了!”
阿霁看他一眼,胡一枚低下头不再吭声,毛迷迷道:“我先前与师父吵架确实是我的不对,只是那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阿霁问。
毛迷迷道:“毛家村不安全。”
阿霁抬手驻腮:“不安全?哪里不安全?”
“沈奕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其他人也能找到,毛家村只不过是个小村庄,我不想因为我牵连到其他人。”毛迷迷道:“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换地方?你知不知道毛家村这地儿多好啊?你娘……”胡一枚说着又嘚瑟地看了一眼阿霁:“你娘她当年在毛家村花了大力气布下幻阵,没有顶尖的修为或善念,其他人是难以自由出入的!沈道长想必是后者,他对你有情,又怎么忍心出卖你呢?”
毛迷迷直摇头:“我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不信任别人,今天见了他以后,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些惴惴不安,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呀?我刚从外边儿回来,没找着花黎那小猫崽子,想必是回他姐姐家躺在母老虎怀里吃奶呢!”胡一枚调侃着说罢,见阿霁面色沉重,才道:“你怎地不说话?”
“确实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迷迷这事儿出了以后,聚华凝气派应当戒严了才是,为什么会放沈奕独自出来?他既然要闭关,没有正当的理由怎么避开那些修士的眼线呢?”阿霁道。
胡一枚听她这一分析,也觉出不对来:“是啊,那可如何是好?”
毛迷迷道:“我建议我们离开毛家村吧,我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连累到村里的人。”
阿霁道:“可以。”
毛迷迷点头,胡一枚却没料到阿霁答应得这样痛快他道:“这个地方可是迷迷的娘花了大力气布阵之处,若是离开,那阵法不是白布置了?”
“并非白布置,这阵法仍旧保护着在村子里的人啊。”毛迷迷道,阿霁则说:“阵是死的,人是活的,相信那些修士来没有找到迷迷,不会为难这些村名。”
胡一枚满脸的不信,但他也知道,如果只是踞守在这个地方,万一那些修士来围攻,那可真真是要瓮中捉鳖,能把自己活活困死了!
毛迷迷将壶中烫好的黄酒斟满两杯,一杯给阿霁,一杯给胡一枚,阿霁不饮酒,接过酒杯只放在鼻端轻嗅,酒气熏得她脸颊有些泛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温暖的浅笑。
“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如果师父和舅爷有更好的选择,我也悉听尊便。”毛迷迷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她从不喝这黄汤子,今日破天荒给自己来上一盅,只是黄酒酸涩微苦,不比药汁好喝多少,她一口咽下,才笑道:“我今儿总算脱离了聚华凝气派,总算离开了那些条条框框,就破戒喝上一杯!”
胡一枚拿酒壶给她再倒一杯,与她碰了碰杯沿:“恭喜恭喜!我大外甥女儿可算脱离苦海了!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