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明星稀,毛迷迷与沈奕咫尺天涯,自此天各一方,再会之日遥遥无期,亦或许近在眼前。
毛迷迷最终还是选择第二天早上启程离开毛家村,她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只带着双亲的牌位,胡一枚懒得走路,阿霁就将他搂怀里带着。两个貌似弱质芊芊的女子轻装而行,似要一去不复返,毛村长道别时,老泪纵横。
“迷迷啊,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啊?”毛村长颤声问道。
毛迷迷不忍令其失望,便道:“我就是跟师父出去修炼,快的话,过个两三年就回来了。”
阿霁道:“村长若是想念迷迷,我叫她逢年过节回来瞧你一眼便是。”
“那道不必,只是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迷迷怎么也是秀才的闺女,就是老夫的亲孙女,自家姑娘,总归还是希望能在眼前长大啊。”毛村长如此唏嘘道。
毛迷迷鼻子酸酸地,她道:“我一定回来,一定!”
毛村长不多言,摆摆手让她去,毛迷迷跟在阿霁身后,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去时只见村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破天荒涌到村头,都是来送一送她的。
东村的虎子夹在人群里,喊道:“臭迷迷!你走得远长不高啦!”
毛迷迷回头做了个鬼脸,随阿霁一同走入晨起山岭里弥漫的浓雾之中。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毛迷迷离开了,毛家村的家家户户仍旧男耕女织,日头攀到天正中时,毛村长正坐在自家屋檐底下晒太阳,忽然见自村外向内涌来一群男男女女,个个手中提剑,仿佛杀气腾腾般挨家挨户搜寻着。
毛村长将孩子拿绳栓在门边,拄着拐杖上前,当中有几个男女见他靠近,便高声问道:“那边的那位老先生!请上前来!”
毛村长腿脚不便,还是慢腾腾挪上前:“列位外乡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我们乃是云州江家派来此地除妖的修士!来你们村里找个人的!”为首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娇声道。
“找人?找什么人?”毛村长耷拉着一副年老松弛的眼皮子问道。
“你们全村都姓毛,那么可有一个叫做毛迷迷的女子在此?”女子问。
毛村长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一个,不过她不在村子里。”
“哦?那她在哪儿?”女子眯起眼来问道。
毛村长抠了抠脸赔笑道:“这女娃子从小没爹没娘,野得很,成天介儿往出跑,我们村里头的人哪儿管得住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女子见毛村长点头,便哼了一声,举起手一肘子砸在他脑门上,打得毛村长向后一翻摔在地上,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鲜血。
毛李婶住得近,正在自家院子里跟几个修士解释,忽然见到毛村长挨打,急得叫了起来:“你们讲不讲理了?怎地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你们村子里生出了一个妖女,包庇尸妖草菅人命,你们如果知情不报,就是伤天害理!王法要办也是办你们!”那黄衣女子说罢,又快步腾腾腾上前逼问:“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看看!”
“我我我……”毛村长先前挨了她一胳膊肘,这会儿人已经晕得嘴唇发紫浑身战战,话也说不出来了,心中只道这姑娘瞧着天仙似地,怎么心地却似妖魔般恶毒?眼看着又要被打,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黄衣女子闻声辙止,又低眉顺眼垂手站在一旁,毛村长趴在地上起不来,还是毛李婶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抬头就见村口行来一辇车驾,拉车的不是马匹牛羊,而是两头勒生双翼的猛虎。
毛村长与毛李婶吓得缩在一块儿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直到那车驾靠近了,才见当中飞扬纱幔下侧靠着一位锦衣公子。
此人剑眉星目,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病态,陪护在侧的婢女却开口道:“玎儿,你简直放肆!”
“少阁主,这老头子分明知情不报!玎儿只是气不过他隐瞒毛迷迷的下落!”那被唤作玎儿的姑娘忿忿道。
坐在车驾上的公子,正是江家少阁主江云书了,他前些日子受伤,才养了短短几日,便急匆匆坐着车子来寻毛迷迷下落。至于这下落究竟是如何得知,也实在是不甚光彩的。
毛村长缓了缓神,才道:“你们这一群人自外头一路寻来,见人动辄打骂,若寻迷迷下落,何须如此暴力?”
江云书道:“老先生,我们是从云州飞星逐月阁而来,并非土匪强盗,只是得知毛迷迷就在这村子里,不知她住哪户人家?”
毛村长也不怕跟他明说,统共毛迷迷一早便走了,去的什么地方他也着实不知,便指路道:“她家住在村子最深处,多少年没有人来往了,你去也是找不到人的!”
江云书面上染了些许笑意,他道:“多谢。”说罢那车子又朝里行去,毛村长正想回家处理伤口,却又被跟上来的几个男修一左一右架起带了过去。
毛李婶又急又怕,也想跟上去,毛村长才叹道:“妹子帮忙看着我孙儿!”话刚落下,人已经被带远了。
毛李婶赶紧去他家把被栓在门口的毛豆抱起,一路仓惶跑去地里找毛明了。
毛家村不过是个几十口人的小村庄,毛明在地里得知自个儿老爹被人带走,气性上来扛着锄头便赶回了村里。到毛迷迷家附近时,才见到一群衣着光鲜的修士围站在毛迷迷家外头,毛村长正被人架着站在车驾前。
江云书问道:“家中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迷迷应该是在的,怎么人不见了?”
“老夫是当真不知,公子你要是明事理,应该着人追查她的下落,而不是在这儿同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死磕吧?”毛村长有气无力道,他被玎儿打破了头,流了不少血,这会儿头还晕着,根本无法正常站立。
毛明虽然是个庄稼汉,却也是村中有口皆碑的孝子,见老父亲被人如此虐待,一口气如何咽下,当即怒道:“你们放开我爹!”
但他挥舞着锄头冲上去时,终究还是人单力薄,且对方修道,个个行武,还是将他也拿下了。
“我自然知道要去寻她,只是在这之前有个问题要问。”江云书道。
“什么问题?”毛村长毕竟年事已高,性子比毛明沉稳得多,这种情况下,人家要问问题你就是不想配合,那也得配合。
“敢问毛迷迷生母柳卿卿下葬在何处?”江云书问。
“葬在本村祖坟了,但公子你要做什么?”毛村长十分不解地问道。
江云书笑了笑,道:“毛迷迷的母亲柳卿卿当年盗走我江家家传至宝浮沉珠,此物极有可能在她下葬的墓室里。”他说罢,便有人上前耳语道:“少阁主,毛氏祖坟已经找到了。”
江云书会意一笑,毛村长同毛明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你你!你要刨我毛家祖坟?”
“确切地说,是刨柳卿卿的坟。”江云书说着,人又随车而去。
大队人马跟着这乘车驾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浩浩荡荡而去,去时仍落下几人,连同先前打伤毛村长的玎儿一起,只听她满脸得意道:“毛家村风水极佳,又是无主之地,作为飞星逐月阁的分舵必定前景大好,来人呐,把这些破屋烂瓦全烧光!”
“你放屁!什么叫做无主之地?我毛氏先祖世代移居此地,怎会无主?”毛明怒斥道。
却见玎儿转过身来,朝他暧昧一笑:“你们村里这几口人占着这风水宝地数百年,福也算是享够了,难得少阁主大发慈悲,领了银钱就自行离去吧,否则死在这儿,可没人会管你们冤不冤。”她说完便将长袖一舞,扔出一大袋钱在地上。
毛明与毛村长父子二人呆呆看着那袋银子,后者喃喃道:“天啊。”
即便是天也不会听到毛村长的诉求,一把大火,将这世代安居乐业的毛家村烧得片甲不留,毛氏祖坟被翻得七零八落,先代遗骨能搬的搬,搬不走的,便就此成了无主孤魂。唯独毛秀才与柳卿卿合葬墓还完好,但也只是等江云书来再开挖罢了。
江云书懒懒靠在软枕上,受的伤让他经不起再病,是以车驾上点了浓浓的药香,他闻着不舒服,心里更是不舒服。
这毛家村他是头一遭来,怎么来的呢?原本这地方是找不到的,因为柳卿卿早已布下阵法,非至善至强者不得入内。但好在他那日与沈奕争执完,又差眼线跟踪了沈奕,终于摸出了毛家村的大致方位,连夜辛苦赶路,只是想找到毛迷迷,将她与那尸妖分开,却不想她竟然真的拜尸妖为师,彻底与正道划清界限。
至于这毛秀才的坟,柳卿卿那浮沉珠还是要找的,该挖的自然得挖,就算毛迷迷日后再怎么恨他,也就这样了吧。
江云书抬了抬手指,那墓碑便被人一锤砸碎,泥土拨开,露出底下一副漆黑拂袖的木棺来。
合葬墓,底下却只埋了一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