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眨巴眨巴眼睛,朝毛迷迷笑道:“那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了么?”
“想!”毛迷迷老实地点头:“可我已经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毛家村很难找吗?”阿霁问道。
毛迷迷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吧。”
阿霁摇头道:“问你还不如问块儿石头!”她说罢,上前拽毛迷迷的手,毛迷迷躲了开去,只道:“你先前给我吃那条青鱼,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
阿霁道:“算计什么?”
“谭无霜说过,湖里只有一条青鱼,被我给吃了,她自然要找我算账,鱼是你抓的,你早就算好了是吗?”
“不然呢?”阿霁两手抄在一块儿:“我给你找了吃的,却总不能饿死自己吧?”
毛迷迷低头不语,讪讪地踢着脚下的泥,阿霁抽了抽鼻尖:“你受伤了?”
毛迷迷道:“划了一下。”
“哪里划的?”阿霁又问。
毛迷迷抬起头看她:“你问这么多干嘛?”
“谭无霜说这里还有别的妖怪,你受了伤,要是把惹不起的妖惹出来可不得了。”阿霁道。
毛迷迷闻言,这才想起前头还有个女妖谭无霜来,她道:“谭无霜呢?”
“被我打跑了。”阿霁淡淡道:“你眯了一觉体力恢复得如何?还能用蔫儿坏吗?”
毛迷迷点头:“能是能,只是我不认识路,你要我带你去毛家村,我实在是找不到,况且今夜要下雨,没有月亮如何分辨方向呢?”
阿霁道:“你只管带上我便是,寻路用不着你。”
毛迷迷愣了一愣:“你认识路吗?”
“我跟你说过,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不过是毛家村这么一个小地方,要找还不容易?”阿霁说着,让毛迷迷转过身去蹲下,毛迷迷弯下腰撑住膝盖,心里却纳闷了起来。她虽然没有进过毛家村的祠堂,可也算是每天每月都听毛村长念叨村里祖祖辈辈那些光耀门楣的事迹。毛家村祖上也是一富庶人家,大约两百七十年前寻到了那么一座竹山从此安顿下来,极少与外界有所接触。按照时间换算,阿霁自三百五十年前死后便从未离开过江家地宫,减去那八十年的空白,剩下了两百七十年里头,她有多大的几率能知道毛家村的信息呢?难道真的像阿霁自己说的那样,见过的人比她毛迷迷吃过的饭还多?
毛迷迷这么纳闷儿着,背后一沉,阿霁趴上了毛迷迷的后背,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毛迷迷皱起眉头:“怎么你好像变沉了?”
阿霁笑而不语,毛迷迷心里却死沉死沉地,不光变沉了,阿霁的模样似乎也变得更加生活灵动起来,不似在地宫时见到的形容枯槁,她那双枯骨般的手也似乎添了些血肉,变得纤细柔软起来。
毛迷迷催动蔫儿坏,带着阿霁飞上半空,阿霁随手指道:“朝那个方向走,到了我自会叫你。”
“阿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毛迷迷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愿告诉你,是因为现在不能说,你难道就没有事瞒着我?”阿霁反问道。
毛迷迷讪讪地不再搭话,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朝阿霁所指的方向飞去。两个人在天上相对无言,一直飞到半夜,天上终于响起阵阵雷鸣,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映着乌云后羞涩的月轮如美人垂泪。不等毛迷迷喘口气儿,那雨势就忽然大了起来,一时之间什么都瞧不清了。
毛迷迷道:“雨太大我看不清路!”
“先找地方落脚吧。”阿霁道。
毛迷迷这才缓缓下落,好在落脚处有间古刹,她和阿霁两个顶风冒雨跑了进去,浑身狼狈得像从泥里打完滚一般。
古刹内似乎久无人居,佛像泥胎上斑驳地露出些彩绘,昭示着当年香火鼎盛的盛况。
毛迷迷吸进不少灰尘,连连打着喷嚏,哆哆嗦嗦想要捡些柴,却见阿霁站在庙中环顾四周:“真是个凶煞宝地呀。”
“你说什么?”毛迷迷没弄明白,凶煞还能称之为宝地?阿霁脑子莫不是又癫了?
“对你来说是凶煞地,对我来说可是好地方。此地无神佛庇佑,当年一定出过极惨烈的命案,阴气大盛,夜里定有精怪到此修行,这不是上赶着送到嘴边的肉么?”阿霁笑眯眯说罢,将外穿的衣服脱了下来,那衣服上已经浸透了水,沉甸甸地,随着她拧动流了一地。
毛迷迷抬袖擦了擦脸:“这庙又不大,你让我躲哪儿去?该不是又想着怎么坑我吧?”
阿霁将衣服拧到半干又穿了回去,走到佛龛边,将佛龛上的破布一撩:“你今晚就睡这底下吧。”
“那你呢?”毛迷迷问:“你不怕来的精怪你吃不下么?”
“我的好徒儿也会关心人了呀?”阿霁笑着调侃道,毛迷迷哼了一声,低头要往那佛龛底下钻,忽然想起浑身湿透,也把衣服脱下来拧一拧水。但见庙中阴风一吹,毛迷迷弯腰打了个大喷嚏,再抬头,鼻子底下挂着晶莹的两道儿。
阿霁被逗得闷笑起来,摇着头去捡柴生火,只道:“姑娘家就是娇气。”
毛迷迷不服气道:“我有喊过累喊过冻吗?”
“你嘴上不喊,心里可喊个不停呢!”阿霁说着走到佛像跟前,取了点儿铜碗里的香油倒到柴火上,生起一堆熊熊大火。
毛迷迷坐在佛龛底下,也能感到那火的热度一点点朝佛龛下边儿钻。受用至极,便想着趁今晚上好好打坐攒点儿灵力,省得天亮了又飞不动。
阿霁守着那堆火慢慢蹲了下来,瞧着火星直出神。毛迷迷专心打坐,不再去理会这个时而精明算计,时而又有些疯癫的妖女。一直到后半夜,庙外传来一声吧嗒吧嗒的走路声,毛迷迷缓缓睁开眼睛,凝神细听。
那走路声越来越近,拖泥带水地从外头一路响到了古刹门口,像是有人在外淋了一夜的雨踩着水和泥的脚步声。
但若是有人赶着避雨,怎会走得这么慢呢?
毛迷迷好奇心大作,便探出身子从佛龛下悄悄张望,只见门口站着一道虚影,直愣愣看着坐在火堆旁的阿霁。
阿霁道:“这位公子雨夜造访,也是缘分一段,怎不进来避避雨?”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道虚影渐渐靠拢,凝成一个书生模样,他摇头晃脑道:“小生宋濂,赶考路过此地不知姑娘在庙中避雨,唯恐冒犯佳人,在檐下待会便好。”
阿霁拨了拨火,对宋濂道:“外头湿冷,公子冻病了可不好,进来烤烤火吧?”
宋濂拱手作揖:“姑娘盛情相邀,小生便进来了。”说罢,他缓缓迈过门槛,走到火边坐下。
阿霁道:“宋公子有礼了。”
宋濂一手握着把竹质折扇,抱着膝盖坐在火边,瞧人的眼神也直愣愣地,他呆坐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回答阿霁,便点头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阿霁。”阿霁如是说道。
宋濂点了点头,不再答话,阿霁笑笑,悄悄转过头去看佛龛底下的毛迷迷,毛迷迷眨巴着眼对口型道:“妖怪?”
阿霁摇了摇头,支棱着下巴道:“公子独自前来?”
宋濂自在火边烤火起,身上便不住地往外冒水,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这火不够热,越烤越冷似地,他朝火边挪了挪:“非也非也,还有一位在外头。”
“还有一位公子为何不进来?”阿霁问。
宋濂想了想:“他说屋里火太大,燥得慌,叫我来灭灭火。”
“你想怎么灭火?”阿霁又问。
宋濂怯怯地又朝火堆靠近了点儿,哆嗦道:“我我我……我好冷啊,这火怎么一点儿也不暖和?”
冷?毛迷迷远远躲在佛龛底下都觉得热得慌,身上衣服早都烤干了,这个叫宋濂的竟然觉得冷?毛迷迷顿时觉得奇怪起来。
“啊呀,这火已经烧得够大了,再烧下去,房顶都得烧塌,公子你到底是来烤火,还是来灭火的?”阿霁抿嘴笑问。
那宋濂才哆哆嗦嗦着想起来,喃喃道:“小生是来灭火的。”
“那你要怎么灭?”阿霁又问了一遍。
宋濂两眼发直地看着那堆火,毛迷迷想,这位宋公子来这地方烤火,莫不是没带脑子?怎地瞧着痴痴傻傻地?
不等她再腹诽几句,那个宋濂便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扑进火堆里头。
毛迷迷吓得张大了嘴,还来不及喊出声,就听见火被浇灭发出的吱吱声,宋濂浴火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块冰,被火生生熬化了似地。
阿霁坐在火边,看那堆火随着宋濂的融化而逐渐被扑灭,直到最后一丝火星也不见了,古刹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阿霁道:“看来客人在外头站了很久?”
门外有一男声应道:“姑娘早知我会来此?”
“你要不来,倒真可惜了你夫人对你一片痴心呢。”阿霁摸了摸嘴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