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霜冷笑起来,张嘴一吹,毛迷迷手里头的火棍瞬间被她吹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毛迷迷吓得手一松,那根木棍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谭无霜笑意不减,只步步紧逼着上前要抓毛迷迷。后者哆哆嗦嗦道:“阿阿阿阿……”
“你叫也没用,这荒山野岭的,谁会来救你呀?”谭无霜说罢,便张开利爪,毛迷迷闭眼大叫道:“阿霁!”
谭无霜正奇怪毛迷迷怎么喊人,忽听身后的一棵树上有人慢悠悠道:“叫魂呢?我在。”她转过头去,便见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阿霁搓着手一脸闲散地走出树影:“吃饭就是要慢慢享用的,你急什么?”
“我不着急死的人就是我了!”毛迷迷尖声说罢,躲到一棵树后头,但见那谭无霜一对上阿霁的双眼,脸色就变了:“是你!”
“哦?你认识我?”阿霁挑眉问道。
“哼!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想不到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带这这个人来做什么?”谭无霜问。
阿霁道:“你都说我人不人鬼不鬼了,当然是要做些坏事啦。”
谭无霜心中思虑,不知阿霁葫芦里头在卖什么关子,只道:“你要是想让我帮忙,这姑娘今天就得作我夫君的药引,但你今天若是来找茬的,我谭某也不是好惹的!”
“废话那么多,我徒儿怎么能随随便便便宜你去?我今天是腹中饥渴,要吃个把妖怪过过嘴瘾,既然你上套了,断没有放你走的道理!”阿霁说罢欺身上前,出爪直朝谭无霜咽喉袭去,谭无霜疾退数步,翻身避过,与她缠斗起来。
毛迷迷蹲在老树根底下看俩女妖过招,阿霁初出地宫时曾说过她不会飞,但即便如此,她与谭无霜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妖还是打得不分伯仲。正所谓刀剑无眼,她这会儿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蹲了一会儿,毛迷迷忽然想起她大可以趁此机会偷跑了事。毕竟阿霁只是要用她做诱饵钓谭无霜这条大鱼,况且方才谭无霜可是讲过了,这湖里头只有一条青鱼,阿霁就抓了这一条青鱼给她吃,她是不是想弄死自己,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这么想着,毛迷迷捶了捶膝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林子深处走去。
阿霁回头一瞧,见毛迷迷要溜,不免气道:“傻丫头!”她折身要去追毛迷迷,谁知谭无霜并不放过她,纠缠不休地挡住她的去路:“你的宝贝徒儿不管你了!”谭无霜幸灾乐祸地笑道。
阿霁抬手疾刺,双指划过谭无霜的眼皮,谭无霜只觉两眼剧痛,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阿霁方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谭无霜气得浑身发抖:“江月!”
阿霁面不改色应道:“我不是江月,江月早死三百多年了。”
“那你是谁!”谭无霜疾问道。
阿霁笑笑:“我是阿霁呀,你没听见迷迷这么叫我么?”
“我要杀了你!”谭无霜双手握拳,朝阿霁所在方向追来,却扑了个空。她再直起身来寻找阿霁的身影,却觉原本过分安静的林子里变得格外嘈杂起来,耳朵里头灌满了风声,树叶沙沙声,还有阿霁仿佛无处不在的嘲笑声。
“你在哪里!快点滚出来!我要杀了你!”谭无霜尖叫道,却不料阿霁忽然出现在左肩,贴耳对她说道:“不知妖精的血是否比人血好喝一点呢?”
谭无霜大惊,转身要抓,却觉喉咙一点微凉,随即被阿霁紧紧锁住。
阿霁叹道:“若不是迷迷那丫头乱跑,我可真要好好尝尝看,不过眼下先把她抓回来才是。”
“等等!你不能杀我!”谭无霜急道,自她被阿霁锁喉之后,早已失去了先前的嚣张神色,她道:“我已有四月身孕在身,你杀我就是一尸两命!”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江月,你以为我会动恻隐之心?”阿霁摇头道。
“那你为什么不杀毛迷迷?她甚至都不把你当师父看!”谭无霜反问道。
阿霁抬头想了想:“舍不得吃的东西当然是要留到最后啦,你给你夫君留的那条青鱼不也是这个道理?你若自己吃了,自身受益,胎儿也得些好处,可你舍不得自己吃,要给你那病痨的夫君享用,这不,便宜了我徒儿。”
“那你就不怕她先被别的妖怪吃了?”谭无霜忽然冷笑道:“我和我夫君不过是住在这附近的小妖,这湖水不在林子里头,可林子里是有数千年道行的大妖怪盘踞的,毛迷迷往林子里去,不就等于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阿霁闻言,面上顿时有些懊恼起来,她道:“你怎么不早点讲?”
“你有早点问我吗?”谭无霜见阿霁懊恼,便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只是下一刻,她便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脖子仿佛没了支撑一般软软歪倒在肩上,临死之前,她只来得及看见阿霁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不含半点感情的声线:“那我可得吃饱一点,才好去救我的乖徒儿啊。”阿霁低声说道。
毛迷迷朝着林子深处进发,原想谭无霜这个妖正和阿霁对打,林子里应当是无比安全的,谁料天太黑,她脚下一个踩空,便从一片石崖上滑了下去。
毛迷迷跌在地上,疼得两眼直发昏,待到晕劲儿过去了,才睁开眼看四周。她许是又掉进什么大坑里头,不过好在这个坑里没有白毛大僵尸,只是也没有会来英雄救美的道长了。
毛迷迷吸吸鼻子蜷起身体,却摸到腿上湿漉漉的一片,她有些害怕,便掏出火折子来照,才发觉自己的小腿被石崖上伸出的尖锐树枝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鲜血汩汩地流,毛迷迷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掉,只恨自己一事无成,这么些天了也没学会归气。她先前背着阿霁飞了一天,身上的灵力早就耗尽了,蔫儿坏这会儿倒真成了根烧火棍儿,连当拐杖都不够格。
毛迷迷扁着嘴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片来,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坐在坑底等天亮,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
毛迷迷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自己的爹爹了,若说想,她平日里是绝口不提的,但要说她不想,即便在梦里见到自己的父亲,毛迷迷也还是忍不住地感到心疼。
迷迷爹是个相貌清隽儒雅的男人,姓毛,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毛躁的态度,在毛家村的上一代里风度翩翩气质出尘,就连和他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兄弟毛明也总爱戏称他一句,毛秀才。在毛家村里能被叫声秀才,那可是了不得的学者才能有的,大家都爱这么叫他,以至于毛迷迷印象里的秀才爹,似乎真的姓毛名秀才了。
毛秀才喜欢在风大的天儿带上自个儿闺女去后山放风筝摸鱼,天黑了以后带回家交给娘子,煮一顿鲜美的鱼汤暖暖喝下,再与娘子秉烛夜话,教闺女儿怎么写字。
毛迷迷的字都是爹爹毛秀才教的,牙牙学语的时候学起,学了五年多,一笔一划正如秀才本人一样清隽。人人都夸毛迷迷是个露珠一样的姑娘,这么点大就能写得一手好字,来日长大了,提亲的人怕不是要踏平门槛,毛秀才只消等着喝岳父茶,抱小外孙便好啦!
只有毛秀才知道,自己是断然等不到那一天的。
毛迷迷五岁那年,爹娘相继去世,留下只有五岁的她懵懵懂懂看着这个世界,秀才死前说过,愿迷迷永远开心快乐,可这个愿望终归是落空了。
毛迷迷猛然惊醒,眼角还挂着些残留的泪水,头顶上一片光亮晃得她眼花缭乱,天亮了?
毛迷迷抬手遮光,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从坑里头提了上去。
“不认识路还到处乱跑,怪不得这么会闯祸呢。”女子轻笑道。
毛迷迷眨了眨眼,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支火把,那火光极亮,照得她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唯独女子的声音影影绰绰间让她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点过往:“娘亲?”毛迷迷失声叫道。
阿霁顿了顿,将手中的火把从眼前挪开,露出她那张与毛迷迷半点不像的脸:“你叫我什么?”
“阿霁,你怎么找来了?”毛迷迷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周围,自己还在林子里,梦终归是梦。
“你睡迷糊啦?怎么管我叫娘呢!做了什么噩梦,还哼哼唧唧的?”阿霁笑眯眯问道。
毛迷迷说:“我梦见爹爹了。”
阿霁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想家了吧?”
毛迷迷犹豫着点了点头,她从小在毛家村长大,几乎从未离开过那个地方,即便拜卓不群为师后,心里也总有那么一点漂泊不定,这不是师长和师兄姐能够打消的,哪怕沈奕也不能够。
“既然想家了,就早点回去看看。”阿霁说着,优哉游哉环顾四周,啧啧道:“这儿可不是好地方,得快点离开。”
“可是,我爹娘都已经死了啊。”毛迷迷道:“家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