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黎州城静谧得可怕,毛迷迷自天字三号房的窗户跳道大街上,便感到一阵十分叫人不适的奇怪感觉。
街上空无一人,寒风中夹杂着一股腥咸的气味,阵阵扑在脸上,刮得人脸生疼。
要下雨了。
毛迷迷迎风而去,未及走出多远,便闻风声骤近,毛迷迷戒备地按住了腰间的蔫儿坏,抬眼只见一道银光当头劈来。
短兵相接之际,兵刃碰撞飞溅起的火星将来者面庞照亮,毛迷迷看清的瞬间惊得张了张嘴,当机立断撤手后退。
由于先撤力,毛迷迷双手虎口被震得一片血肉模糊,她退了几步立即转身要走,却听来者叫道:“迷迷!”
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毛迷迷那无颜以对的前任师尊,卓不群。
他见路上女子独自一人出没,还道是什么妖魔作祟,谁知道时隔三年,竟然在这黎州城里碰见了毛迷迷!
毛迷迷有些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卓不群见状,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起来,曾经的师徒二人临街对立,默默无语。
好半天,卓不群才开口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毛迷迷道:“我来给朋友买些特产的。”
“你怎么还敢出现?不知道你师公在通缉你么?”卓不群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儿,忍不住要拽她到边上说道两句,毛迷迷却说:“玉虚真人已经不是我的师公了,卓道长。”
从认识毛迷迷起,卓不群还没见她这么生分过!早先玉虚真人逼着他废徒,他废了,可毛迷迷终究是自己的徒儿,废徒不过是个仪式,他心里难不成当真就没了这个徒儿了么?
“你怎么说这种话?沈奕说你情非得已,可你怎么连师父也不认了?”卓不群说罢,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毛迷迷抬起头来看他:“没有情非得已,我全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道长你就当自己当年是瞎了眼,才收了毛迷迷这种白眼狼为徒吧。”
“你!”卓不群扬手想打,可手抬起来,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毛迷迷性子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她话这么说出口了,心里那层隔膜越加牢固,有什么想说的,也变得难以出口了。
毛迷迷道:“你要打也行,我自己惹出的事,烂摊子自然是我自己收,只不过我今夜不是来赎罪,请你见谅。”
“你来这里干什么?”卓不群问。
毛迷迷道:“黎州城有妖孽作祟,我这段时间要留在这里,如果时刻担忧有碍修行,是有必要将其除去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既刻板又自私,卓不群心里不大舒服,但还是说:“此妖来历尚不明确,但确实是以吸食人血为生,这个月已经死了二十八个人。”
“应该是三十一个,我住的客栈里一家三口失踪了,看情形,大概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毛迷迷说罢,叹道:“店小二胆子太小,我才前来报官的,不成想路上碰见了你。”
“报官有用,就不会徒害三十几条人命了。”卓不群道。
毛迷迷面上故作诧异,只说:“报官没用么?”
卓不群说:“你方才说失踪了一家三口,必是有老有少,此妖早先只摄取少女鲜血,想必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不敢外出,所以强入客栈抓人为食,都已经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了,官府那些没有修为的小衙役又有什么用场?”
毛迷迷道:“这毕竟是黎州城,不给黎州知府一点面子,你以为他会配合你们查案么?”她说罢,便背着手独自朝东去,卓不群正被她气得够呛,又怕毛迷迷一个人外出碰上妖孽,便还是气哼哼地跟着她走了。
毛迷迷走了一段儿发觉卓不群还跟着自己,便随口跟他聊了起来:“我今早刚来的黎州城,对此地并不太熟悉,不知道卓道长对此案可有建树?”
卓不群道:“你说话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我平常就是这么说话的。”毛迷迷道。
“我是说,你不要叫我卓道长。”卓不群也不知道毛迷迷是懂装不懂还是当真不懂,生怕毛迷迷听不明白似地把话一字一句说清,毛迷迷听罢,又问他:“那要我叫你什么?卓道爷?卓先生?”
卓不群心里最想她叫的,还不就是师父俩字儿,但他已经行过废徒礼,按理来说,毛迷迷已经不是他的弟子了,他也没有权利去使唤她非要这么喊自己,便说:“那随你便吧。”他说罢颇为闷烦地垂着头朝前走。
毛迷迷道:“卓道长应该明白,迷迷已经不是聚华凝气派的弟子,况且我已经有师父了。”
“谁?”卓不群立刻追问。
毛迷迷道:“玉虚真人说的没错的,我确实是个罪人,我师父就是你们口中的尸妖,我不光将她从江家后山放出,我更助纣为虐,这三年来一直跟在她身边。”
卓不群哪里知道毛迷迷竟然拜了阿霁为师,先前还以为毛迷迷如今功力全是自己修炼得来的,此时听闻她有了师父,不禁一阵怅然。
毛迷迷道:“这就是你要的答案了,你自己要问,就别怪我实话实说,我也不想让你难过,但有些事说清楚的好。”
卓不群不再吭声,毛迷迷便当他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便加快了脚步往黎州府衙而去。
当空高挂的月亮渐渐被乌云吞没,毛迷迷走到黎州府衙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天上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黎州府衙大门前的鸣冤鼓底默默蹲了个人,毛迷迷上前近看,才认出是住在天字三号房中那户人家的小丫头。只是这孩子年岁尚小,许是受了过度的惊吓,整个人木木愣愣地,两眼直直盯着地面,手里拿着鼓槌也不知道要击鼓。
毛迷迷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伸手拿她手心里握着的鼓槌,谁知她却握得死紧,不论毛迷迷怎么掰手都不肯松开。
卓不群道:“你让她自己敲。”
毛迷迷撒手,将这个已经几乎被吓得痴傻的小女孩推到高高的鸣冤鼓前。
咚!咚!咚!咚!
震天般的鼓声响起,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这人间究竟何时才能不见如此情景?毛迷迷心里默默想道。
黎州知府好梦正酣,被鼓声惊醒,胆子先被吓破了一半,换好官服出堂审案时一张脸都是青的,但见堂下一站两跪三人,便没有好声气道:“夜半惊扰公堂,先打十棍惩戒!”
毛迷迷道:“大人,我们是来报案的,不是来挨棍子的,还是说黎州城报案就是要先挨棍子的呢?”
黎州知府哼道:“本官乃是黎州父母官,掌管此地一方水土!本官休息得好,自然本城天下太平!你无故扰我清梦,难道不该打?”
毛迷迷笑了笑:“大人,我们不是‘无故’扰你清梦,没事情也不会来这里击鸣冤鼓了不是,你要打要杀,也要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你这女子说话也不分分场合,这里是公堂!岂容你胡言乱语?”侍立在侧的师爷斥道。
毛迷迷说:“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干尸案又添两条人命,你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黎州的父母官,家里子女遭人杀害,你还要袖手旁观下去不成吗?”
“你!”知府惊堂木一拍,气得咬牙切齿,正要令衙役执令,一直站着没吭声几乎让人忘了堂下还有他这么个人的卓不群开口了:“魏大人,干尸案已经死了三十几人了,今夜报案得此下场,我想既然官府这么有能力,也不必聚华凝气派出面捉妖了吧?”
那魏知府闻言,剑眉一竖正要发难,一见堂下站着的卓不群,脸上顿时一慌:“卓,卓道长?您怎么来了?”
“我晚上外出捉妖,碰见了这两个人,一个前来报案,一个是受害者,案情暂且不论,人命关天之事!岂容你胡来!”卓不群说罢,气呼呼地拂袖便要离开公堂,任凭那魏知府如何挽留也不作应答。
待到卓不群走了,这公堂也逐渐安静下来,毛迷迷带着这几乎疯魔了的小丫头,也没了再报案的兴致,见那魏知府还为卓不群之事伤神,便带着女孩回了客栈。
人命案子从来不许半点马虎,但这干尸案闹得沸沸扬扬,个把月功夫死了那么多人再见那天字三号房里的血迹,实在是叫人不敢再看,也不忍再看了。
杨绵绵睡得呼噜响,毛迷迷进屋带着个小女孩,动静一大,又把她给吵醒了,杨绵绵从床上抬起身子,揉着眼睛问毛迷迷:“你干什么去了?”
毛迷迷倒热水给女孩擦脸,擦干净了,才说:“捡孩子去了。”
杨绵绵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倒回床上再睡,片刻之后又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疼得再次瘫回床上:“毛迷迷,你大晚上地发疯别扯上我!”
毛迷迷好笑地摇了摇头,将手里头已经烫好的盐袋掂了掂,将被角一掀,朝她腰上一拍:“行了!睡你的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