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黎州城内一驾马车顶风冒雨连夜出城,一路向南颠颠簸簸而去,直到东极天微泛起一丝鱼肚白。
马车行至一处密林,天边乌云尽散,只见林中雨水滴答,林子边缘处有人支起一架茶棚,正在收拾桌椅准备开张。
虽然是在林边,但此处离官道不远,平日里来往的客商也不知凡几,驾车的青年下了车,到茶棚包了一包早点,又上马车继续赶路。
正煮面过水的摊主见了,道:“小哥儿!什么事这么着急,早饭也不坐下来慢慢吃一口?”
青年闻声回头道:“我家母亲昨夜突发急症,恐不久于人世,这不带着两个妹妹赶着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么!”
“哦!节哀节哀!”摊主说着话,将锅里的面捞起滤水,继续准备自己的行当。
那买完早点的青年坐上马车,甩了甩鞭子,又继续策马赶路。
这青年就是花黎,而所谓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毛迷迷与杨绵绵了。
杨绵绵歪在车厢里头,看着送进来的早点,不免嫌弃道:“怎么都是荤的?”
毛迷迷拣了只豆沙包给她,自己拿只油饼咬了一大口:“有的吃就不错了。”
“哼!”杨绵绵拿鼻孔出完气儿,一点点啃着那只白面豆沙包。
毛迷迷坐在马车里头,只觉车厢一路摇摇晃晃,虽然昨晚上走官道赶路,但花黎为防再被追踪,半路上停下来销毁车轨许多次,这会子官道是不会再走了,要走也从林子里穿过去。
花黎忙活了大半夜,这会儿稍稍得空,便由那马儿往前走,自己钻进车厢里头吃点儿东西填肚。
他见毛迷迷吃得起劲,杨绵绵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便问毛迷迷:“她怎么了?”
毛迷迷道:“大概心情不好,你莫惹着她,我怕她爆炸。”
花黎听话地点了点头,殊不知杨绵绵不是心情不好,是心情复杂。
她怎么说跟风不觉也是相识一场,虽然谈情说爱舞文弄墨并不妨碍他与夫人之间的感情,到底花黎也是沐柔的弟弟,合着她一个三儿站在人家小舅子跟前,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花黎不明就里,还想着哄她吃点别的,方才在那早点摊上买了太多东西,不吃完放着等凉了就不好吃了。他边凑上去道:“喂,你就吃这么点东西,等会不会肚子饿么?”
杨绵绵瞥他一眼:“饿不饿关你什么事?还有我不叫喂!”
花黎热脸蹭了冷屁股,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我哪里惹着你了?”
“你哪儿也没惹着我!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杨绵绵道,忽然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话,她立刻住嘴,有些惊惶地看着花黎。
眼下花黎道行可比她高多了,她又伤筋又动骨地,跟他打起来可讨不了好!
岂料花黎也只是笑笑,说:“你犯得着为这点事不高兴么?大不了我下次不买肉包了。”
杨绵绵瞪着眼看他,半天才说:“你,你以为我为这事生气?”
“不然呢?”花黎咧嘴笑道。
杨绵绵心里头咚咚直跳,生怕说错话就挨削,花黎给她挑了只葱油花卷,就抱着吃剩下的早点出车厢去驾车了。
“黎黎对你很好啊,他以前脾气可坏了。”毛迷迷道。
杨绵绵转头看她,手里还捏着那只葱油花卷儿,放了一会儿,上头的油星依稀有些凝固起来,她道:“迷迷,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黎黎又不吃羊。”毛迷迷道。
杨绵绵说:“我跟他姐夫有过一段,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这事儿真要算起来,毛迷迷才是最清楚的那个,但杨绵绵是跟有妇之夫不清不楚,至于作为小舅子的花黎会怎么想,她也不敢妄自揣测,只说:“反正我们不去他姐姐家里,你怕什么?”
杨绵绵蹙着眉头愁眉苦脸:“我跟风不觉也就是吟诗作对饮酒作乐,但他家娘子是头老虎精,猫不吃羊,老虎可未必!等我伤好了,我看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毛迷迷道:“你道行又不高,回妖界被妖怪欺负,去人间,江家也不会放过你,你要去哪里呀?”
杨绵绵一听,嘴角都快拖到地上了,毛迷迷见她如此低落,知道多劝没用,她自己想不开,谁劝都不行的!
马车便就这样晃晃悠悠,进了林子里头。
这座林子是颇有些规模的,但不似饮剑山的古树参天,也不像妖界那样张牙舞爪,这儿的林子全是由银松构成,初春时节,这林子也是一片苍劲的翠,莫名地叫人背后一阵恶寒。
花黎吃完东西便盘腿坐在车门前,默默看着前方,车厢内,毛迷迷低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有妖气啊,这林子里有妖怪。”花黎低声道。
毛迷迷便说:“静观其变吧。”
花黎点了点头,车上三人皆安静下来,林中便只听见马蹄声嗒嗒地响着。
走到林深处,毛迷迷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吼叫声自林中传来,外头一阵破风声自远及近,却听花黎道:“阁下挡住我等去路,有什么事么?”
隔着一层挡风的车帘,毛迷迷听见来者傲慢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车上谁拿了百花醉红颜?”
“百花醉红颜是胭脂,女妖才用的,你……”花黎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莫非你变态?”
“哼!少跟我装蒜!你是猫妖,总认得出来我是哪一族!我妹妹在黎州城横遭不幸,集宝斋大会当晚有女妖逃回妖界,说有个女人拿了百花醉红颜胭脂,杀了我妹妹。虽然我与她关系不怎么样,好歹兄妹一场,自然是要为她讨个公道!”男子说道。
“公道?”毛迷迷在车厢里头坐不住了,钻出颗脑袋来指责:“你妹妹清月每三年杀害九十人,今年又多杀一名男子,三年九十人,三十年九十九百人!杀业累计起来,你们怕是挨不过一记天雷!”
男子见毛迷迷说得振振有词,哼了一声眯眼道:“就是你杀了清月?”
“我没有杀她,她昨日已送交黎州城府衙法办。”毛迷迷道。
“送交黎州城府衙法办,那她早晚也要死,我不在你身上讨债,又去找谁?”男子说罢,有些暴躁地扯着袖子,他穿着一身广袖长袍,与清月是如出一辙的美貌,但再怎么仙风道骨的衣服披在他身上,都有些不伦不类。“两脚兽遍地都是,死就死了,清月活了三千多岁,为那几百人丢掉性命,简直有辱豹族家风!既然如此……”男子笑了笑:“我叫清歌,今天死也要让你死得明白!”
毛迷迷叹了口气儿,正要下地,却被花黎拦了下来:“迷迷!清歌这个豹妖我是听说过的,他是有四千多年道行的大妖怪,你不可轻举妄动啊!”
毛迷迷一巴掌将他的猫爪子拍开,没好气道:“我不轻举妄动,留你们两个陪我一起等死么?反正清月确实是我抓的,他问我讨债也确实没问题,你带绵绵先走,我处理完事情就追上去。”
花黎垂着眉尾正要再劝,毛迷迷身子轻巧落地,手里的蔫儿坏一棍子打在马臀上,顿时只听一阵马儿嘶叫声,车子便随拉车的马匹一道绝尘而去。
毛迷迷待看马车一路走远了,才转身面对那男妖,男妖道:“蔫儿坏,你是毛迷迷。”
“是。”毛迷迷道。
清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来:“原来他们果真没有骗我,浮沉珠呢?”
“我没见过,不知道。”毛迷迷道。
清歌哼了一声:“你没见过?一定在你身上,否则清月又怎么会被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打败?你看着连二十岁都没有,打赢一头三千岁的豹妖?没有浮沉珠怎么可能!”
“没有就是没有,我难不成死到临头了还要诳你?”毛迷迷一脸无畏,清歌瞧着来火,便说:“没关系,等我把你杀了,再从你身上翻便是,就算没有浮沉珠,我吃了你照样增长功力!那柳卿卿知道女儿被我所杀,早晚也是要找上门来的!”他说着,便一脸邪笑自枝头缓缓落地,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广袖下的利爪若隐若现。
毛迷迷道:“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我娘了,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她若是真的拿着浮沉珠,修炼至今只怕已经得道飞升了吧。”
“少废话,你以为在这里打嘴仗我就能饶过那车上的猫妖和羊妖么?迟早都是我的盘中餐,但是我先要吃你!”清歌舔了舔唇,忽然发难,直朝毛迷迷冲来。
先前马屁股被毛迷迷下狠劲揍了一下,那马便发疯了似地朝前蹿,车子颠簸得厉害,花黎便进车厢里头护着杨绵绵,一直待到那马消停了,一羊一猫才从车厢里头钻了出来,杨绵绵道:“迷迷不会有事吧?”
花黎摇了摇头,妖修炼得到,五百年一道小坎,一千年一道大坎,那清歌是妖界有名的大妖,四千多年道行,即便毛迷迷能打赢清月,即便清月与清歌只差一千岁,道行也是天差地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