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书恍惚间只觉冷香扑面，女子纤纤玉指抚在脸上，有些冰凉。
他出手捉住那人手腕，低声道：“迷迷？”
“少阁主，你醒了？”来人关切道。
江云书眨了眨眼，凝神再看，眼前人是婢女银弦，他抬手想要摸摸头上生疼的地方，却被银弦阻止，他问：“毛迷迷呢？”
“迷迷姑娘已经走了，少阁主你头上有伤，莫再碰了。”银弦轻声道。
“她走了？她走了……”江云书失神地望着前方，眼神透过银弦不知落在何处，银弦正想叫大夫来，却见江云书从床上爬起，下床着靴便要出门，赶忙追了上去拦住他：“少阁主！你要去哪里？”
“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迷迷！”江云书一把将她推开，奈何脑袋上伤势颇重，走没两步就踉跄着朝地上歪，银弦紧着扶他，待将人扶稳了，才见江云书一脸阴沉地垂着头，她道：“少阁主，迷迷姑娘是栓不住的，你还是放过她吧。”谁知她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江云书道：“要我放过她？做梦，做梦！”但随之而来头部的剧痛，又叫他难受得浑身青筋突起。
正走到门口的江玉妤闻言道：“对呀，为什么要放过她？那毛迷迷算个什么东西，哥哥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竟然几次三番纠缠我的沈奕，还找那只臭猫去搬救兵！”她数落完，忽然发觉屋中静得可怕，再看向江云书，却见他抬起头，眼中阴骛之色像是要吃人一般！
“哥哥？”江玉妤叫了一声，江云书若无其事般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江玉妤见他忽然好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上前去问：“哥哥，你没事吧？”
江云书抬袖拭去唇边水渍，再回头来，只朝她淡淡一笑：“没事。”
黎州城内倾盆大雨，客栈里头，毛迷迷正洗完热水澡，见杨绵绵替花黎擦着水，也过去帮着她一起擦。
花黎打小是沐柔带大的，被伺候惯了，这会儿得杨绵绵与毛迷迷两个伺候，还要嫌毛迷迷手重，杨绵绵不温柔。
待到被毛上雨水半干，他才从杨绵绵腿上起身，抖了抖毛，将多余的水分甩干。
毛迷迷被甩了一脸水，拿毛巾擦了把脸，道：“洗干净就好，我已经叫店小二准备好马车，收拾完就走吧。”
杨绵绵道：“走？这么快走去哪里？”
花黎哼了一声：“你还想在这儿住下不成？那江云书已经知道迷迷在黎州城了，趁他现在没找来，我们赶紧走！走晚了，我怕你到时候被逮起来片肉涮汤呢！”
杨绵绵闻言也不甘示弱：“怎么？你两千多年道行还怕江云书那么个小毛孩儿？”
毛迷迷站在一边看这一羊一猫拌嘴吵架，颇觉头疼，花黎见杨绵绵嘴巴这么刁，气得扑上去要挠她，被杨绵绵揪住后颈提起，他急道：“你当我开玩笑么？那姓江的不是好人！三年前他把毛家村给烧了，你们有人知道吗？”
杨绵绵正要把他往床柱上挂，闻言手上顿了一顿，看向毛迷迷。
后者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花黎挣扎着从杨绵绵手里脱开，又跳回床上：“三年前，我与你失之交臂那天，江云书找到毛家村，一把火烧完了！他还挖了你家祖坟！你爹的骨灰现在还在他手上！”他说着说着，忽然被杨绵绵一把钳住嘴，正要抬爪，杨绵绵沉着脸摇了摇头，示意他闭嘴。
花黎看向毛迷迷，只见她一脸震惊呆站在床前：“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曾骗过你？沈道长也知道，可我看你还肯跟江云书走，你一定是不知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迷迷啊，江家咱们惹不起，你跟我回姐姐家吧！看在我的份上，她一定肯收留你的！”花黎道。
毛迷迷眨了眨眼，眼眶顿时通红起来：“她肯收留我，我也不肯去啊，我离家三年，叫我爹爹死后不得安宁，我还算是什么人呐！”
“你别哭啊！我，我不是想惹你哭的，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黎州城，江家这几年来势力扩展，已经不止盘踞云州一处了！”花黎有些慌乱，他一生之中难得结交毛迷迷这么一个朋友，虽然不打不相识，到底是交心的人，他也舍不得毛迷迷哭，当即想伸猫爪子给她擦泪，又被杨绵绵一巴掌打落：“花黎说的对，我们先走为上！”
毛迷迷擦了擦泪水，三年前，她叛出师门，是为不忠，三年后才知先父孤坟被刨，是为不孝，她是个不忠不孝之人。
杨绵绵见她一脸低落，也只有叹气：“那江云书怕是比狐狸还精，你既说先前将他打晕了，趁他还没醒，我们这就走吧。”
“走？走去哪里？”大悲之下，毛迷迷一时间没了主见，杨绵绵咬着嘴唇想半天，道：“飞星逐月阁和聚华凝气派虽有合作，到底也是互相牵制，我们找个离聚华凝气派近的地方便是，比如……”
“流云镇啊！”花黎叫道：“去流云镇！我黄石坡洞府关了三年，不知道一洞鱼干坏没坏，咱们去流云镇，就住我家呗！”
虽然嫌弃鱼干腥臭，但杨绵绵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想法，便点了头，三人打定主意便连夜上路。顶着倾盆大雨出城时，某条街道临街的窗户无声洞开，沈奕默默站在窗边，同他一屋休息的卓不群正在打坐，被冷风一吹便睁了眼：“师弟，你干什么呢？”
沈奕道：“大师兄，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卓不群松了劲，待到体内气息平稳，才坐直身子温声道：“什么事？你问吧。”
窗外狂风阵阵，吹得雨丝汹涌入室，沈奕背首站在窗前，却不觉如何冰冷，他道：“大师兄可曾后悔当年之事？”
这当年之事指的是哪一桩，卓不群不问也听得出来，他十五岁那年喜欢上自己的小师姑，虽说那段情此时回忆来青涩好笑，但不失为一桩美好的回忆。他道：“这有什么后悔的？我如今与艳儿已情投意合，再提当年，实在有些儿戏。”
沈奕眼帘微垂，却听卓不群又道：“倘若迷迷不曾拜入我门下，我与艳儿未必真正把话挑明，如果没有这一场，我倒真是有些后悔的。当年不该迟那一时半刻让小师姑独自一人离开，我当时，确实是很喜欢她。”
沈奕道：“后悔的话，要想反悔还来得及吗？”
“嗨呀，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呀！早上十几年，我还真想追她而去，可惜小师姑就此销声匿迹，就算想找，也未必找得出来了。”卓不群如此说罢，又看向沈奕，见后者面上似有些哀戚之色，便问：“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这些，难不成那姓江的丫头又来缠着你？她是泼辣些，人品也不怎么样，到底是个娇惯坏了的姑娘家，有时候让让她便罢了。”
“大师兄。”沈奕轻声唤道，这一声落下，窗外忽然划过一道惊雷，卓不群惊了一跳，只听沈奕道：“我后悔了。”
三年清修，换不来一世成双，修这长生道又有何用？他已经负她三年，那么此后的一世之间，再也不想错过了。
“你要干什么？沈奕！”卓不群瞪着眼睛看沈奕自肩后抽出逐尘，正要去拿避风，却见沈奕双膝跪地，捧剑道：“大师兄，我已经想清楚了。”
卓不群看着眼前的沈奕，虽有些气闷，但到底不是玉虚真人，他也是看着沈奕长大的，如何忍心让他一辈子对着不爱的人过下去？
“沈奕，你当真想明白了？即便是关门弟子，师尊也绝不会轻饶你，你若要随迷迷去，一定一定，再也不要出现了！”卓不群道。
沈奕低下头，将双手抬高，逐尘静静卧在他掌中，似乎并不知道即将被主人抛弃。
卓不群叹了一声，只说：“逐尘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带在身上吧。”
“我既已决定叛出师门，便不会再走回头路，逐尘是聚华凝气派的剑，我不可带在身上辱没师门。”沈奕说罢，一直抬手，卓不群不忍他跪在地上等，还是把剑接过了。
沈奕递完剑，敛眸除去外层印有师门印信的外衣，朝卓不群道：“恕沈奕不孝，未能亲自向师尊领罚，请大师兄废我修为。”
卓不群咬了咬牙关：“你一身修为都是你自己练就，我不能这么做，你走吧！”
“请大师兄废我修为！”沈奕坚定道。
卓不群攥紧了拳头，他站起身背着手绕着沈奕走了几圈，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拧！没了修为，你怎么照顾迷迷？让她照顾一个废人似的你吗？”
“我自五岁时上山学艺至今，一生修为皆拜师门所赐，今要叛出师门，该还的，自然要还个干净。”沈奕说罢，伏地朝卓不群连磕三记响头：“还请大师兄出手，废我修为吧！”
卓不群转头看他，拳头松了又紧，他叹了一气，终是提气走向沈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