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泠进殿门的时候,柳才人已经在殿内了,她瘪了瘪嘴,落寞的退下了。
公仪泽看着柳才人半晌,问道:“朕知你同李容华要好,可是真的?”
柳才人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的屈膝行礼道:“回皇上,是这样。”她明媚的眼睛似是盛满了日光,让公仪泽心里微微有些不忍。
只是不这么做,以后便会更加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这样做。公仪泽听见这句话默了片刻,背过去负手说道:“朕要你做一件事。”
柳才人心里头突然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低声应道:“妾身……愿闻其详。”
公仪泽抿唇许久才说:“朕要你亲手了结了李容华的孩子。”柳才人瞳孔一缩,震惊无比。她一直以为公仪泽是宠爱李明瑶的,这一批新秀进宫也就只有李明瑶封到了嫔主的位分,她落水更是让他心急如焚,直接跳下去救她,而早上还霸道了拉走了李明瑶惹的宫闱之间议论纷纷,怎么现在……就要亲手杀了她的孩子呢?
她急急的问:“皇上!妾身想知道为什么?”
公仪泽的声音悠远而又凉薄:“为了让她心灰意冷。”他回身凝视柳才人的眼睛,添句:“这件事只有你来做最好,柳家,别让朕失望。”
“张显。”公仪泽对外面喊道。等张显小碎步的跑过来听命,公仪泽才说:“抬柳才人为贵人。迁居重华宫披香殿,掌一宫主位。”
等张显深深的看了一眼柳才人,正要走时,公仪泽又道:“罢了,便抬嫔位吧。”
贵人到嫔位直接虽没有间隔别的,但嫔位是嫔主,而贵人仍是小主,期间差距无法言喻。而公仪泽为了这个孩子,竟然能想到利用自己同李明瑶的关系来做文章,不得不说他心够狠,也够无情。自己身边唯一亲信的朋友亲手堕了她的胎,两重刺激,柳嫔深深的担心,李明瑶会大变。
等张显一走,殿内只有二人时,公仪泽又道:“你明日再走。”
说完他便移步去了右殿翻阅书籍,而还在原地的柳嫔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有心为李明瑶腹中的孩儿抱不平,可她也明白,李家若有子嗣,朝野动荡,天子猜忌。到时候的局面不一定会比现在好。
而她也不能拿柳家做赌注。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力,抬位,迁宫,留寝。都是为了让众人知道皇上对她柳弯弯一夜恩宠的喜欢,不惜让她在嫔位时执掌一宫,不惜让她从才人连跳美人,贵人,直接到嫔位,成为众矢之的。
他就是想让众人知道,柳嫔自己得了宠,有与李明瑶分庭抗礼之势,再也不需要巴结李明瑶,所以也不能放任李明瑶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威胁到自己。
第二天,柳嫔要从偏殿离开时,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过来说:“嫔主,这是皇上让奴婢给您送的药。”柳嫔冷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阴翳,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无坦荡的柳弯弯,只有一个亲手堕了朋友胎儿的柳嫔。
她美目微合,淡声:“走吧。”那碗药被她好生蒙上,被底下跟着的婢女端着,不料那小宫女却也跟在她身后,面无波澜的说:“皇上有命,任务完成后,奴婢自然会离开。”
柳嫔放在扶手上的柔荑猛的握紧了,看向那小宫女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让她跟着自己,柳嫔本是想先回宫,谁料小宫女却出声:“主子,这方向似是不像往摘月堂去的。”
柳嫔原本心情就压抑,这下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冷声道:“究竟谁才是主子?你别不识好歹!”
可小宫女却不卑不亢,半点儿没被吓到,平静的说:“奴婢奉皇命行事,任务不完成是不会罢休的。”
没办法,柳嫔颓然的在心里默叹了片刻,半晌出声道:“去摘月堂。”
屋子里的李明瑶正在喂小鱼缸里头的小红鱼,见是柳嫔来了,弯唇一笑说道:“这一夜你升嫔位,迁主位,倒是风光极了。”
柳嫔看着李明瑶清浅的笑容,心里头的内疚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勉强一笑,说着:“没什么好风光的,不过都是旁人会羡慕的罢了。”她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宫女没有说话,不管她说什么,这宫女都会一直跟在身边,直到任务完成为止。
李明瑶见状有些疑惑,但是没说什么,而是任由这宫女留下,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闲杂人等以后,柳嫔面色一变,淡淡道:“李明瑶,今日本嫔已经是嫔位,再也不用巴结你了。”她冷笑一声,踱步到李明瑶面前,说道:“你这孩子,在你腹中也呆的时间够长了。”
李明瑶捂着肚子后退,面色一冷:“你究竟想怎么样?”她见此变故虽有些慌乱,但仍然能够镇定,她从没想过柳弯弯会是这样的人,她向来率性仗义,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她抿唇看着步步逼近的柳弯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淡声问道:“柳弯弯,你究竟有把我当成是朋友过么。”
“我柳弯弯一生从没有过什么朋友,你也一样。”柳嫔唇畔凉薄,疏离的像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只是李明瑶不会明白,她此时心里的无奈和迫不得已。
柳嫔斜眼看了一下那端着药碗的宫女,那小宫女立马上前,把盖在上面的布一掀开,恭敬的说:“这是上好的安胎药,请容华主子喝下。”
李明瑶咬牙说道:“柳弯弯,你应该知道,以李家的地位,你若是这样,不会占到便宜。何况你这样明目张胆!”
“明目张胆?”柳嫔嗤笑,说出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李明瑶,你本是个聪明的女子,该知道你这一胎,从一开始就生不下来。”
她悠悠扶了扶头上的翠步摇,眼睁睁的看着那宫女上前,掐着李明瑶的两腮把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水灌了下去。说不心疼李明瑶是假的,说心里不心虚也是假的。她势必会亏欠李明瑶一辈子,永远都还不清。
而李明瑶心里却犹如滴血,她不是没有想过柳弯弯会不会是她的朋友,可她是李明瑶第一个欣赏的女人,第一个能够让她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人,第一个能让她放下一点点心防的人……那碗漆黑苦涩的药水一点点灌进她肚子里的时候,淹没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还要李明瑶对柳弯弯的友谊,她对人性的失望,和对公仪泽更深一层的抗拒和漠然。
他一定是默许的,不然柳弯弯不可能这样大胆。可笑的是昨天他们还曾吻的缠绵悱恻,她还对他有过一点点侥幸和心动,不过都是骗子。
一碗药灌的底儿都不剩,柳嫔扬长而去。
药劲发挥的很快,肚子痛的恍若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肚子翻搅,毫不留情的把她的肠子都拉出来了一般疼痛。骨肉分离的感觉无比的清晰,她硬是没有出声,疼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像水洗一般流淌。
血从裙下渗了出来,仿佛是一朵破败凋零的花。
门口的锦婵和岚绮见柳嫔离开,便进去侍奉,没想到一打开门,竟然看到的是李明瑶小产的模样,她赶紧吼着人去传太医,李明瑶却死死的拉着锦婵的说,似是昏死过去,喃喃道:“没用的……没用的……”
孩子没了已是木已成舟,李明瑶对这个孩子的离去而不舍难过,可是其实她却是早就知道,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就算是所有的妃嫔都被她拦住了,公仪泽也会动手的。
她突然庆幸起是柳弯弯来做这件事,让她看透了柳弯弯的本质。等小产的消息散到各个宫里,柳弯弯就算得到了公仪泽的默认,也会有所惩罚,来平定人心。
摘月堂再一次手忙脚乱,气氛沉重。每个人都面色不好,低头行事匆匆。
当晚公仪泽去摘月堂见李明瑶,李明瑶闭门不见,公仪泽便站在摘月堂门口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离去,柳嫔涉嫌谋害皇嗣被暂且关禁闭,抬李明瑶为婕妤,赐号珍,赐居棠梨宫主位明粹殿。
前朝后宫一时议论纷纷,皆说珍婕妤宠冠六宫,风头无二。
亦有人说柳嫔怎么会如此不智,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借刀杀人。三日后,李明瑶出面向公仪泽复话,说是李明瑶自己不慎摔倒,同别人没有关系。就此宫闱方定,柳嫔被解除禁足。
然而当公仪泽下完命令再想靠近李明瑶的时候,李明瑶却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下巴微扬,行礼漠声:“若无其他事,嫔妾先回了。”
公仪泽伸了伸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他薄唇轻动,最终化为了一声轻叹。她越来越漠然,连离去的背影都看着更加挺拔而疏离。
他知道,李明瑶绝顶聪慧,又怎么会猜不到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聪慧如她,选择了息事宁人,选择了保全自己和家族。
可她的背影,却让公仪泽心里止不住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