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虚实篇
(春秋)孙武2018-04-13 12:385,055

  【原文】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

  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

  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译文】孙子说:凡先到战地而等待敌人的就从容、主动,后到战地而仓碎应战的就疲劳、被动。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能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

  能使敌人自己来上钩的,是以小利引诱的结果;能使敌人不能到达其预定地域的,是以各种方法阻碍的结果。所以,敌人休整得好,能设法使它疲劳;敌人给养充分,能设法使它饥饿;敌军驻扎安稳,能够使它移动。

  出兵要指向敌人无法救援的地方,行动要在敌人意料不到的方向。行军千里而不疲困的,是因为行进在没有敌人及其没有设防的地区。进攻必然得手的,是因为攻击敌人不注意防守或不易守往的地方;防守必然巩固的,是因为扼守敌人不敢攻或不易攻破的地方。

  所以,善于进攻的,能使敌人不知怎样防守;善于防御的,敌人不知道怎样进攻。

  微妙呀!微妙到看不出一点形迹;神奇呀!神奇到听不出一点声息。这样,就能主宰敌人的命运。

  前进时,敌人无法抵御的,是因为冲击敌人空虚的地方;退却时,敌人无法追及的,是因为退得迅速使敌人追赶不上。所以,我若求战,敌人即使坚守深沟高垒,也不得不出来与我交战,是由于进攻敌人所必救的地方;我若不想交战,即使画地而守,敌人也无法和我交战,是因为我设法改变了敌人的进攻方向。

  所以,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诱使其暴露企图,而自己不露形迹,使敌人捉摸不定,就能够做到自己兵力集中而使敌人兵力分散;我军兵力集中于一处,敌人兵力分散于十处,我就能以十倍于敌的兵力打击敌人,造成我众而敌寡的有利态势;能做到以众击寡,那未与我军直接交战的敌人就少了。我们所要进攻的地方使敌人不知道:不知道,它就要处处防备;敌人防备的地方越多,兵力越分散,这样,我所直接攻击的敌人就不多了。

  所以,注意防备前面,后面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后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左翼,右翼的兵力就薄弱;注意防备右翼,左翼的兵力就薄弱;处处防备,就处处兵力薄弱。敌人兵力所以少,是由于处处防备的结果;我方兵力所以多,是由于迫使敌人分兵防我的结果。

  能预料同敌“交战的地点,能预料同敌人交战的时间,就是跋涉千里也可同敌人交战,如果既不能预料交战的地点,又下能预料交战的日期,就会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何况远到几十里,近的也有好几里呢!

  依我分析,越国的兵虽多,对于决定战争的胜败又有什么补益呢?

  所以说,胜利是可以争取到的。敌军虽多,也可以使具无法用全部力量与我交战。

  所以要认真分析判断,以求明了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长短;挑动敌人,以求了解其行动的规律;示形诱敌,以求摸清其所处地形的有利与不利;进行战斗侦察,以求探明敌人兵力部署的虚实强弱。

  所以,示形诱敌的方法运用到极妙的程度,能使人们看不出一点形迹,看不出一点形迹,即使有深藏的间谍,也无法探明我方的虚实,即使很高明的敌人,也想不出对付我的办法来。

  根据敌情而取胜,把胜利摆在众人面前,众人还是看不出来。人们只知道我是根据敌情变化取胜的,但是不知道我是怎样根据敌情变化取胜的。所以每次战胜,都不是重复老一套的方法,而是适应不同的情况,变化无穷。

  用兵的规律像水,水流动的规律是避开高处而向低处奔流,用兵的规律是避开敌人坚实之处而攻击其虚弱的地方。水困地势的高下而制约其流向,作战则根据敌情而决定取胜的方针。所以,作战没有固定不变的方式方法,就像水流没有固定的形态一样;能依据敌情变化而取胜的,就称得上用兵如神了。

  用兵的规律就像自然现象一样,“五行”相生相克,四季依次交替,白天有短有长,月亮有缺有圆,永远处于变化之中。

  【点评】虚实》是一篇妙语连珠的佳作,主要论述在作战指导上必须“避实而击虚”。“困敌而制胜”,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主动灵活地争取战争的胜利。

  (一)争取主动,避免被动

  孙子提出“致人而不致于人”,这句话是本篇的主旨。所谓“致人”,就是调动敌人、所谓“不致于人”,就是不被敌人所调动。他认为,指挥作战要争取主动,避免被动,这是战争指导上的重要原则。“致人而不致于人”这一名言历来受到兵学家的重视。《李卫公问对》说,古代兵法千章万句,最重要的无过于“致人而不致于人”。2000多年前的孙子,能看到主动权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并提出若干宝贵的争取和造成主动、避免和摆脱被动的原则和方法,无疑是十分可贵的。

  主动地位的取得不能靠空想,而是通过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去努力争取。本篇首先指出,在未战之前,要“先处战地而待敌”,先敌完成作战部署,以逸待劳。他所谓的”逸”,就是先敌准备、先敌休整、先敌部署,这样便能居于有利地位,从容作战。

  军事斗争的最高艺术,莫过于能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然而,敌人的指挥官也是有头脑的活人,采取一厢情愿、强加于人的办法,敌人是不会接受的。善于“投其所好”,方能调动敌人就我所范。我军在过去的革命战争中采用的“牵牛战术”,就是个调动和疲惫敌人的战法。解放战争初期,蒋介石集中兵力,重点进攻我山东、陕北根据地,企图“伸开双拳”,首先歼灭我华东和西北野战军,然后再转击我晋冀鲁豫野战军。针对敌人这一作战意图,毛泽东将计就计,一面电令我华东野战军在胶东摆开与敌人抗争的态势,以积极的行动将敌人的“右拳”诱向渤海之滨;一面率领我西北野战军,主动出击榆林,将敌人的“左拳”继续向西北方向拉。蒋介石以为双拳齐挥,击中了我的要害,结果却造成自己“胸膛垂露”。这时,我刘邓大军乘机千里跃进大别山,像一把利剑插入敌人的胸膛,扭转了全国战局——迫使蒋介石由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

  (二)集中兵力,避实击虚

  虚实这对范畴指的是,军队作战所处的两种基本态势——力弱势虚和力强势实之间的辩证关系。孙子十分重视对虚实这对范畴的研究和运用。

  他说:“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意思是,用兵的法则像流动的水一样,水流动起来是避开高处而流向低处,用兵的法则是避开敌人防守坚买的地方而攻击其空虚薄弱的部位。

  但是,有时敌人却很强大、坚实,那又怎样谈得上避实击虚呢?这就要发挥将帅的主观能动性,想方设法,创造条件,变强敌为弱敌,以达到避实击虚的目的。孙子说:“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这主要是讲强弱转化问题。意思是,用“利”和“害”调动敌人,使它由主动转化为被动,由“佚”(逸)转化为“劳”,由“饱”转化为“饥”,由“安”转化为“动”。这样,就使敌人由强转化为弱,这是避强击弱的先决条件。

  在作战对象和攻击方向的选择上,要拣弱敌打,以强击弱。孙子说:”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胜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这些论述的意思都是说要善于发现和抓住敌人的弱点,以己之实、击敌之虚。例如,公元前632年,晋文公率晋、齐、秦军救宋,与围宋的楚军在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决战时,就是采取避实击虚的战法打败楚军的。战斗开始时,晋军为了避免与楚的中军主力决战,令其下军把驾车的马蒙上虎皮,首先向楚右军进攻。楚右军是由其盟军陈、蔡军队组成的,战斗力最弱,遭到这一出其不意的打击,立即溃败。晋上军主将狐毛为了诱歼战斗力较弱的楚左军,接战后故意竖起两面大旗引车佯退,下军主将栾枝也令阵后的战车拖着树枝扬起尘土伪装败逃。楚军统帅子玉不知是计,下令追击。晋军元帅原轸指挥中军主力乘机横击楚军,晋上军也回军夹击,楚左军大部被歼。子玉急忙下令撤退,才保全了中军逃回楚地。

  在兵力运用上要以多胜少。孙子提出了“我专而敌分”的原则。在战斗中,我众敌寡,我十敌一,我实敌虚,于是在进攻作战时,就可迫使敌人变主动为被动;我则变被动为主动。所以孙子说:“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尽管敌人居于防御的地位,但由于不知我主攻方向,不知我进攻目标,(“与战之地”,)因而分兵把口,处处设防,“无不备者无不寡”,于是丧失主动权,以致最后失败。

  集中兵力,避实击虚,没有巧妙的伪装和欺骗是不可能实现的。为了荫蔽自己兵力的集中和主要进攻方向,孙子把伪装与欺骗看成是争取作战主动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伪装和欺骗,孙子称之为“示形”,他说:“形人而我无形。”意思是用示形的办法欺骗敌人,诱使其暴露企图,而自己不露形迹,使敌捉摸不定。当时的“示形”主要是利用天然遮障,设置假目标和实施佯动或牵制性的进攻之类来迷惑敌人,荫蔽自己的战斗配置、兵力数量和作战行动。

  利用“示形”不让防守之敌察明我方的主攻方向、攻击目标、兵力多寡等等,只要严守秘密,善于荫蔽是不难实现的。那么,实行进攻作战的我方,又如何察明敌人的防御计划、防御部署、地形条件呢?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孙子不仅全面地考虑到了,而且提出了高明的侦察方法。他说:”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这里所说的“策之”,“作之”、”形之”、“角之”,都是明察敌人实力的具体方法。即通过战术计算以了解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通过挑动敌人以分析敌人的活动规律,通过示形佯动以掌握敌人地形道路的情况,通过战斗侦察以察明敌人兵力部署的强弱。当敌我情况都掌握以后,就为定下作战决心提供了客观根据,从而保障在战斗中年年地掌握主动权,最后赢得胜利。这是孙于在吸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提出的侦察方法。

  (三)敌变我变,因敌制胜

  孙子说:“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把根据敌情变化灵活运用战法而取得的胜利摆在众人面前,人们也看不出来;人们都知道我取胜的一骰战法,但不知道我是怎样根据敌情变化灵活运用这些战法而取胜的。每次战胜敌人,都不是重复老一套,而是适应着敌情发展,不断变换自己手中的战术方略。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意思是说,河水在不停地流动,当人们第二次踏入这条河流时,接触到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水流,而是变化了的新的水流。

  智者所见略同,中国的孙子运用和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相同的观点,把战争看成是“液态”的“流动体”,而不是“凝结着的固体”,并因此提出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哲理。他说:“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斗转星移,四时更替,一切客观事物都在发展变化之中。战场上的情况更是经常变化的,不能墨守成现,只能根据敌情的变化,采取相应的对策,才能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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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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