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郎走在街上，他心里确定自己要去何处。他得找到黄大武，好让黄大武同鲁主簿做个伴儿，就算是踏上了黄泉路，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至于他，余三郎紧了紧衣襟，等他死后，他就亲自到阴曹地府里给他俩磕头谢罪。
只是现在，还不行。
小筒鼓巷周围尽都是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就算是少个把人也不会被人注意。余三郎缩了缩脑袋，扒拉了一下头发，遮挡住了大半边脸，这才抬步往巷子里行去。
黄家的院门敞着，能看见黄大武的儿子昌哥儿在院子里劈柴。余三郎记得这个孩子，这孩子小的时候，自己还经常抱着逗弄来着。只可惜这孩子随他爹，不是什么机灵孩子，连他家的翠丫儿都比不上。
余三郎扒着院门看了一会儿，能听见屋里黄大武的媳妇儿同昌哥儿说话。“儿子，去元家瞅瞅，四姑娘回来没有。这都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昌哥儿停下手中的活计，揩了揩额上的汗珠子，应道，“哎，这就去。”余三郎慢了一步，正好被昌哥儿瞧在眼里。
“谁？谁在哪儿！”余三郎躲闪不及，昌哥儿走了出来，“这不是余叔叔吗？娘，余叔叔来了！”
余三郎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就是恰巧路过。”正欲转身，却被眼疾手快的昌哥儿扯住了衣袖。“叔叔别忙急着走，既然都到家门口了，好歹喝口茶再走。”余三郎心念一动，“你爹……”
黄婶儿在屋里听见昌哥儿的说话声，出门来看，见来人竟是余三郎。往常总是听黄大武说他们三人里，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余三郎，听说是在哪个贵人府上听差事，一趟就能挣下不少银钱。黄婶儿心中带着惊喜和尊敬，“是余家三郎罢？总是听我夫君提起你。今日不知道叔叔要来，叔叔早说我也好做些好酒好菜招待叔叔。”余三郎讷讷行了个礼，口称黄婶儿为嫂嫂。
“我夫君这几日出门去了，不在家。叔叔若是有事，只管告诉我，回头我跟他说，叫他去寻叔叔回话就是。”黄婶儿热情招呼着余三郎进门去喝茶，丝毫不知来人竟是抱着何种目的而来。
“兄长他没说去了何处？”余三郎打量着院中的摆设，倒也是家底殷实。黄婶儿叫昌哥儿上了茶，叉着手叹道，“夫君他近来也不知是犯了哪路神仙，因着鲁主簿的事，前几日被大理寺的官爷带走了，到今儿都还没回来。”
余三郎一听“鲁主簿”，心里一跳。大理寺竟是查到此处了吗？余三郎强撑着一丝笑，“那大理寺最是个讲理的地方，兄长也不是个无端惹事的人，想来大理寺查明真相，定然会很快放兄长归家来。”
“可不是。”黄婶儿这两日在元姒的宽慰下，心中稍安。“夫君一直都有托人捎话出来，听说他在那里吃好睡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看我，只顾着说话，叔叔可吃了？要不叫我儿去附近酒家置办酒席，好生招待叔叔才是。”
余三郎忙摆手，“嫂嫂不必客气。我就是来看一看兄长、嫂嫂和侄儿。来得匆忙，也没给嫂嫂和侄儿准备什么东西，待改日，小弟一定携礼，登门拜访。”余三郎心中打定主意，此地是断断不能留了，万一附近再有大理寺的人出没，岂不是自投罗网。
黄婶儿只道是有了身份的人注重礼节，“叔叔这就客气了，什么礼不礼的，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家兄弟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今日叔叔只管放心在这儿吃一些再走，断没有叫客人饿着肚子走的道理。”
“便有劳嫂嫂了。”
昌哥儿被支使去了蒲家桥瓦子旁边的酒家置办酒席，掌柜又见昌哥儿过来，还豪气的要点最好的席面，不禁来了兴趣。“昌哥儿这是在哪儿发了财？竟是这般豪气！”
掌柜一面吩咐伙计招呼客人，一面同昌哥儿戏耍两句。昌哥儿倚着柜台，捏着台子上的茴香豆去吃。“还不是我爹当年的同袍来了，就是那个余家的叔叔，听说在贵人府上当差，也是个有钱人，我娘叫我点最好的酒席，说不能慢待了贵人。”
此话一出，倒是叫掌柜想起来一些旧事。“我记得你爹的同袍有一个是在衙门里当值的差爷，可是那位？”
昌哥儿摆摆手，“你说的那位是大理寺的鲁主簿。嗐，鲁主簿可没有这位余叔叔有钱。”掌柜往小碟里续了些茴香豆，“你这个余叔叔是在做的什么营生？谁家贵人府上能出这等贵人？”
好歹是做过酆都卫的监察执事官，昌哥儿也算是有着对食物的敏锐感知。“这我不知，但我觉得怎么着也是正三品以上贵人府里。除了宗室和近些年的新贵，旁人府上可没这么阔气的。”
掌柜点点头，“说的在理。”茴香豆眼见着见了底，昌哥儿笑道，“白吃了你这儿这么多豆子，要不掌柜再饶我口茶喝喝。这说了半天，口都说渴了。”
昌哥儿自在去寻茶壶，身后的掌柜飞快的在纸上记下了些什么，又悄悄将纸卷成一小团，冲着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掌柜给昌哥儿叫了两个伙计跑腿拎菜，最后又好心白饶了昌哥儿一小壶黄酒，叫昌哥儿眉开眼笑，直说日后请他吃自家蒸的肉馒头。掌柜挥手同昌哥儿作别，再转身却是换了副神色。
——
元姒返回大理寺，只装做东西落在了值房，跟门房上的门吏说了一声，便被门吏爽快的放了进去。看守值房的衙差还未换值，见元姒再回来，一时有些惊讶。
“小娘子作何又回来了？”元姒将衙门口遇见的那些作短褐打扮的武人详细的描述了一遍，“他们瞧起来凶神恶煞的，兴许是我疑心中，但我这心内不踏实，想着还是告诉差爷一声为好。”
那衙差略一沉吟，“小娘子且在此处稍候，我这就去唤人去瞧一瞧。小娘子切莫乱跑，若是有事，只需高声呼喊，周围都是咱们衙门里的兄弟。”说罢，衙差便叫人去了衙门口探查。
不一会儿，那衙差回来，“的确是有那么一些武人在衙门口，咱都挨个儿问过了，不过是过路的庄户，头一次上京，见着衙门口气象威严，便停下来看一看的。小娘子也莫怕，大不了叫咱们兄弟送你回去也好。”
元姒婉言谢绝了衙差的好心。适才在衙门口，那灼人的视线令元姒如芒在背，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些武人绝不是什么庄户，单凭着那些人如鹰隼般的目光，就足以令人相信他们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既然差爷说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正是侯爷办案的要紧之处，我也是怕半途出岔子，坏了侯爷的大事。既然如此，我便归家去，回头给差爷带些好东西来，感念差爷这几日对爷爷的照顾。”
衙差摆摆手，“都是职责所在，不过小娘子若是能做些吃的来，那才是感激不尽了。”
元姒轻笑，“那是自然。”
元姒临走之前跟门吏打过了招呼，还未来得及出门，便见衙门口忽然一阵骚动。门房上的门吏匆忙赶出去看，却见一个浑身是血是人跌跌撞撞的推开人群，往衙门里冲。
“救，救命！四姑娘，四姑娘呢？救命啊，杀人了！”
元姒闻听那声音熟悉，又在口口声声叫喊自己，心内不禁一震。
昌哥儿几乎是踉踉跄跄跑到大理寺来，身上脸上俱是血迹，经过的人们纷纷避让开去，唯恐惹祸上身。带看到殉身血人似的昌哥儿直奔大理寺，一个个纷纷议论，莫不是出了什么人命官司了罢？
酆都人民有闲，平日里无事素来喜爱凑热闹、看八卦。这回一个活生生的热闹摆在眼前，他们怎会放过，自然而然的都聚集在衙门口，打算瞧一瞧究竟。
元姒见来人竟是昌哥儿，慌忙上前搀扶。“这，这是怎么了？”门吏也搭了把手，先将人拉起来再说。
“我娘，我娘她，姓余的杀了我娘！”昌哥儿的万千情绪都涌上心头，既是惊慌失措，又是悲痛万分，一时之间也是语无伦次。断断续续间，元姒才算是听明白了。
姓余的，杀了黄婶儿。
“人呢？”元姒也不禁红了眼圈，昌哥儿抽噎道，“跑，跑了。回去的时候，我娘都已经咽气了。那姓余的等我回去，也要杀了我，我拼死跑了出来……”
姓余的？
元姒想到那个曾是黄叔和鲁主簿的同袍，余三郎。
“你说的姓余的，可是你爹的同袍兄弟，名唤余三郎的？”昌哥儿点点头，“正是，我娘姑娘他和爹的兄弟情谊，好心留他在家中摆酒席招待，他，那畜生居然……”
衙差闻讯而来，见满身是血的昌哥儿，便要来询问情况。元姒赶忙大叫，“差爷，余三郎杀了人，现在人怕是还在小筒鼓巷，还请差爷速去将凶犯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