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郎犯下重案,这不可不谓是“胆大包天”。元姒将昌哥儿交给大理寺的门吏照料,自己则借了纸笔,匆匆写了字条,打算只身前往永昶伯府,亲去寻方安晏回来主持大局。
之前在小筒鼓巷二人逛街,元姒倒是听方安晏提了一嘴,那个永昶伯府似乎不受金商看重,因此府邸位于京畿重心的较边缘化地带。元姒略一回忆,离开大理寺直奔下司马附近的街坊,那儿被人称作“岩州道”,泰半是不受宠的京官儿聚集之地。
下司马附近的街坊之所以被人称作“岩州道”,因为岩州听名字便知,到处都是荒川大石,除了石头,还有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到处是白花花的一片,谷物不丰,岩州已然成了绝户之地。今上三番五次提出想要将淮州等地的百姓迁到岩州,一是为了缓解淮州等地的人口压力,二是想要迁丁民到岩州开垦荒地。今上觉得,既然岩州也是西凉的国土,他就不能眼看着岩州是个无所产出的地方。只要有土,石头多些怕什么,挖出来就是;盐碱重一点又怎样,想法子找耐种植好了!
此举一经提出,文武百官纷纷避之不及。想想啊,迁丁一事费力不讨好,开垦荒地又是个费心劳力的活计,只有那些遭贬黜、不受重用的官员才会被今上点去岩州,因此朝中人多用“岩州”来指代那些不受今上重用的朝官。
岩州道距大理寺隔着足足十几条街,按照现代的路程计算,元姒就算是坐公交车,也得有十几站的路程。这可如何是好?元姒一咬牙,衙门里都有自己养的马,跑马的四条腿总比元姒的两条腿来的快。
被人扶着上了马,元姒才惊觉骑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门吏无奈道,“小娘子,这马跑的虽快,却不是小娘子能驾驭得了的。要不给你换头毛驴,那畜生虽不比马快,却是十分好骑的。”
元姒泄了气,真怀念现代有出租车的日子啊!
这厢尚在急赤白脸的想法子寻方安晏,远在永昶伯府的方安晏此时却是好生享受,美酒佳肴享之不尽,又有满堂宾客奉承不断,再加上永昶伯一家竭力要求宾主尽欢,方安晏此事也不禁有些晕乎乎,面上爬上一抹微红。
“小侄儿,这青州从事如何啊?”永昶伯口中的“青州从事”正是方安晏如今的杯中之物。“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此乃苏轼《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中有名的一句。《世说新语·术解》有记:“恒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辄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青州有齐郡,平原有鬲县。从事,言到齐;督邮,言在鬲上住。”“从事”、“督邮”原为官名。后以“青州从事”做美酒隐喻,以“平原督邮”做坏酒隐喻。
方安晏半醉半醒间拱手一礼,“此酒,美甚。今日在世叔府上,才知世间竟有如此美味。往常侄儿在边关喝的那些酒,跟此酒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比。”
永昶伯心内大喜,有喜欢的东西就好办堕了。照之前看,漂亮美丽的行首娘子不喜欢,没关系!爱酒是好事。永昶伯豪气的大手一挥,“来人,去酒窖里瞧瞧,还有多少好酒,全都给咱们定西侯搬回到府上去!”
方安晏顿时酒醒了大半,“世叔,这怕是不妥吧?”
永昶伯难得求人办事,自然是要做足组态,“妥当妥当,妥妥当当。我这个当世叔的,多年没跟世侄往来,世侄喜爱美酒,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多送一些。”堂下的宾客纷纷点头称是,直言永昶伯爱护后辈、情真意切。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永昶伯的心思,方安晏这一双眼睛就算是白长了。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堂下的宾客,有许多人都是方安晏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来之前也曾有人向方安晏自荐,方安晏旁的没记住,只记得多数都是岩州道上的人。岩州道本就是不受今上重视的一群人,互相抱团取暖也是有情可原的。只是令方安晏想不通的是,永昶伯府如今还借着一个吏部侍郎的儿子在朝中不算是边缘人家,怎么也开始学起岩州道的朝官一样,上下结交了呢?
永昶伯之子给永昶伯使了个眼色,永昶伯会意。
“小侄儿啊,如今你在朝中算是今上眼前的红人儿,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老臣的苦啊!”
来了来了,最关键的果然要来了!方安晏心中警铃大作。
“侄儿不过是托了众位长辈的福,那点子微末伎俩,在长辈面前却是班门弄斧了。”永昶伯点点头,照理说,方安晏这孩子在京官的一众小辈里,算是顶有出息的。方家惯出武将,世代忠勇,却是刚猛有余,智谋不足。眼下方安晏却是个玲珑心肠,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比起他那个抠门爹却是好上数倍了。
永昶伯叹道,“你久不在京中,却也是不知道内里情形。今上如今越发忌惮我们这些宗室老臣,生怕我们在京中惹事。单单是近些年,宗室无一例外被圈养起来,从表面看,是今上敬重老臣,给我们荣养,实际上呢,封官诰爵我们已是不指望,但子孙恩荫却总该接续吧?宗室子入仕无望,若是日后连祖宗的爵位都无法承袭,你叫我这些子子孙孙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真的要腆着脸上大街上撂地摆摊儿去?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方安晏听明白了,永昶伯这是抱怨今上圈养宗室,却又不叫爵位世袭,这是想叫他做说客去?
“世叔,今上是说宗室子限制入仕,但却也是留了余地啊!”永昶伯一震,“侄儿此言,可是有好办法?”
方安晏指了指自己,“我父掌握兵权,已是官至兵马元帅,节制九州兵马,无不号令。为何今上反不多方辖制,却封我做这定西侯?”方安晏言尽于此,伸手将面前的杯中物一饮而尽。
“世叔今日之意我已知悉,侄儿是个粗人,虽在今上面前颇得几分连面,却也是为今上尽忠,其余皆是不管的。只是侄儿今日唤一声世叔,也就说明咱们两家留有情分,却也是不得不帮衬的。侄儿今日之言皆是肺腑之言,岩州道官员也好,宗室也罢,咱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旁的又和咱们有何干系呢?世叔觉得侄儿此言可对?”
永昶伯将方安晏的话在心中暗想了一遍,豁然开朗。只见永昶伯忙不迭起身,立在堂下,郑重的给方安晏做了一揖。“侄儿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快,叫人将府中的所有美酒都搬上来,我要与侄儿今日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堂下永昶伯之子的随侍突然跑了进来,在朱紫耳边耳语一阵,面色怪异的交给永昶伯之子一张字条。
“侯爷,刚刚门口来了一位小娘子,说是您的朋友,还叫人送进来一张字条,说您看了字条之后就明白她的来意了。”方安晏接过纸条,有些吃惊。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元姒的字迹。字条上写着“余三郎再次犯案速归”,实在不得不令人吃惊。
永昶伯见方安晏面色不虞,不禁一顿。“侄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安晏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袖子里。起身冲着永昶伯拱手一礼,“世叔勿怪,侄儿如今手头正有一桩案子,里头牵涉甚多,尚不能同人言说。衙门里刚刚托人来信,侄儿须速速赶回去,怕是搅扰各位的雅兴了。”
永昶伯如今已得指点,心满意足,哪里还有强留人的心思。“那侄儿就快些回去,大事可耽误不得。”
元姒站在门房上,身后拴着大理寺的小毛驴,颇具喜感。本以为毛驴不似骏马赶路,元姒本想自己腿儿着来寻方安晏。谁知道大理寺的毛驴是不是吃马草料长大的,竟是难得的乖顺,一路上十分顺畅的就来到了永昶伯府,还比想象中早到。
方安晏出得府门,就见元姒正和小毛驴凑在一块“交流感情”,不由失笑。
“你就是骑这个来的?”方安晏的马车缓缓行来,元姒拍了拍放在马驴背上的马鞍,“比马好骑。”回程却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方安晏叫人将毛驴寄养在永昶伯府上,“走吧,有什么话路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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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差赶到小筒鼓巷的时候,黄家的院门大敞着,却是没见到余三郎的踪影。衙差带着人在四周搜查,引得不少人前来围观。有的人瞧见了之前昌哥儿连滚带爬的跑出家门,也溅到了那满身的血迹,早就龟缩在家中,不敢露头。这会子看见衙差来了,这才纷纷出了家门,七嘴八舌的描绘当时的场景。
“吓,那男人拿着菜刀,一直追着黄家的昌哥儿要砍人哩!昌哥儿身上还带着血,我这一瞧,哪里还敢在外面坐,当然是赶紧回屋咯!”
“那男人瞧着长得凶神恶煞的,哎哟,吓人死了哟!”
衙差命人将周围人的证词都一一收集起来,黄家院子里还躺着黄婶儿的尸首,已经咽气多时了。衙差一摆手,“全都带走,回衙门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