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昶伯抱着自家小孙子站在府门口,伸长了脖子期盼着那位鼎鼎有名的定西侯登门。永昶伯之子代替父亲在府内安置来客,早前听闻教坊司的荣娘和兰娘到了,永昶伯之子立即命人好生请进来,先安置在偏厅里,好茶好点的伺候着。
日头偏西,饶是永昶伯老当益壮,身强体健,也不免等的发急。“快去,派人去兵马元帅府上问问,定西侯怎么还不来?这马上就要开宴了。”身旁的随侍正要应声而去,谁知永昶伯竟是忽然就换上了满脸的堆笑,直瞧的随侍咋舌。
“哎哟,你看我这左等右等的,可总算是把小侄儿你给盼来了!”方安晏甫一下马车,就被迎面扑上来的人给绊住了手脚。眼前之人生的方头大耳,膀壮腰圆,人未到肚子先至,再加上一副大嗓门,不免叫方安晏想到了驻守凤霞关的时候,火头营好不容易养肥的白底黑花猪。
方安晏捧着匣子勉强施了一礼,“拜见伯爷,这路上人多马车又不良于行,故此迟了一些,还望伯爷莫怪。”永昶伯见到人来就高兴的不行,哪里还会怪罪人来迟。“小侄儿这话就说的客气了。我同你父亲平辈论处,什么伯爷的,只管唤我一声世叔就是!”说罢,拉着方安晏的手便要带他去看随侍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孙子。
“我这小孙子,出生的时候足有七斤多,嘿!这么大的大铁秤,都压不住这小子,连哭声都比旁人家的小孩儿响亮!”
“此乃福相,合该是家宅和宁、子孙有福。”方安晏顺口奉承,毕竟谁家父母都拿自家孩子当宝贝,顺着往下夸总是没错的。“是吧?你瞧瞧,小侄儿都这么说,我都跟你婶子说,这孩子今后是个有福气的,命里少不得贵人相帮。你婶子偏说我轻浮。怎么,我夸我孙子好福气,还不准我大声嚷嚷两句了?”
永昶伯说起话来洒脱肆意,嗓门更是震天,直嚷的方安晏脑门嗡嗡作响。“对了,这是家父同侄儿的一点心意,还望世叔笑纳。”方安晏双手捧着匣子递到了永昶伯手边,这是他转悠了大半天才总算挑拣出来的珍品,珍宝斋里的那些忽悠旁人还行,只是拿到宗室面前充阔气,只怕还是不够看的。
话说永昶伯呆楞楞的盯着盒子瞧,笑容有些怪异。方安晏不解,“世叔,可是哪里不妥?”永昶伯指着匣子,“这是你爹叫你拿来的?不会是一盒子的铜钱吧?”
“……”难不成互相送铜钱是酆都新兴的礼仪?
看到方安晏从匣子里捧出来一尊白玉雕得狮子,永昶伯这才松了口气。“我父在街上偶然瞧见的,觉得雕工甚好,便属意拿来给世叔赏玩。”永昶伯忙叫人来收了匣子,“小侄儿客气了,指定是你的东西,顶了你爹的名头罢?你爹那个抠门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不管是谁请赴宴,永远都是一盒子的铜钱,这京里谁不管你爹叫‘铜钱罐儿’。”
方安晏挑眉,他之前还以为是父亲促狭来着。
“家父是个武将,行事比不得京里那些文人雅士。”永昶伯却是摆摆手,“小侄儿还小,心思浅着哩。你可知,你父亲这一手可是精明。不论官位大小,一律一盒铜钱的贺礼,这事儿传到今上耳朵里,今上还直赞你父亲敦行恭谦,一视同仁呢。”
永昶伯这一说才叫方安晏想起来,父亲手里的兵权一直是今上的心病,父亲这一招不过就是为了向表达今上他不结党营私一心为今上的决心吗?永昶伯不动声色地将白玉狮子交还给方安晏,“雕工是好,就是玉料次了些。这样的白玉料世叔府上有好几块,侄儿要是有瞧得上眼的,只管拿回去,再叫人给你雕一头狮子就是。”
方安晏暗暗朝四周打量,怕是周围有酆都卫的人,这会子奏报都快写成了。“多谢世叔,我父的确叫侄儿给世叔带了一盒子铜钱,就在马车上,侄儿这就为世叔取来,权当是给世叔留着赏下头的人就是。”
二人相携入府,正厅里已经隐隐传来了丝竹声,想来客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正主来开宴。
永昶伯之子拉着管家去招呼客人,自己才算是腾出了手来歇了口气,走了两步就见惯常在身边伺候的随侍还未回来,刚才不是叫他去安置教坊司的两位行首吗?
偏厅里荣娘和兰娘正坐着喝茶,身前正立着永昶伯之子身边的随侍。兰娘盈盈笑着,一双流目顾盼生姿,“小哥儿何不给我们姐妹讲讲,今日宴席上都来了哪些贵客?我和妹妹也好早做准备。”
随侍羞红了一张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家永昶伯其实今儿要请的贵客就一位,其余的都是敬陪末座的。二位行首只管将主位上的那位贵客陪好了,其余的皆是不用管的。”
永昶伯之子在门外就听到一声女子娇笑,朝里望了望,果然见自己的随侍正和教坊司的行首谈笑。“谈福,还不出来?”
随侍乍闻自家少爷声音,吓了一跳,缩手缩脚的跑了出去,赔笑道,“少爷,两位行首头一次到府上来,她们怕坏了府上的规矩,所以叫小的给讲讲规矩……”永昶伯之子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去前头看着点儿,倒在这儿做这水磨的功夫,没得叫人笑掉了牙。”随侍慌忙跑走,没见到身后一转脸就变换了脸色的少爷,笑意吟吟的进了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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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里,元姒轻车熟路的寻到了安置黄叔和元爷爷的值房,门口的衙差见是元姒,也都笑吟吟的放行。“四姑娘又来给家人送饭啊?”元姒笑着应了一声,顺道从食盒里拿出两个肉馅的饼子,“差爷辛苦了,还没吃饭吧?我家刚出锅的肉饼,赶紧尝尝。”
衙差这几日没少受元姒的投喂,清楚元姒拿来的饭菜皆是十分美味。“四姑娘,你这个手艺真是没话说。你说同样都是肉饼子,为何你家蒸的就比我婆娘做的有滋味呢?”
元姒这肉饼不是什么稀罕物,里头的肉馅也是从黄婶儿家拿来的,不过听闻黄叔自己有独家的料理肉馅的秘方,元姒也不好过问。“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若是差爷喜欢,我常常给差爷做就是。”衙差只当元姒客套,后来元氏祖孙俩都在大理寺当值,日日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衙差才不得不感叹,一个有本事,还十分会巧手调羹的小娘子,要是自己晚生几年该有多好啊!
元爷爷正和黄叔聊起当年他们元氏在祁阳县是何等的风光,黄叔是个老实憨厚的,只在一旁陪笑。元姒进门就听见元爷爷又在吹嘘他当年的那些英勇事迹,无情的拆台。“这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俗话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偏生爷爷就爱挂在嘴边。黄叔都听过多少遍了,也不怕听着腻。”
黄叔憨憨一笑,“元叔说话还挺有意思的。”元姒不禁莞尔,“得了,你们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那我可没辙了。大理寺內不叫饮酒,今日我就带了一小盅果子酒,是黄婶儿偷偷塞给我的,你们都少喝一点,听说明日定西侯还要来审呢。”
元爷爷一听“定西侯”三字,原本拿肉饼的手一顿,“四丫头如何知道明日还要再审?头先不是说只等拿到证据,将余三郎召唤到堂前吗?”
“今日我在巷子口遇见了侯爷,他亲口这么跟我说的。想来是这案子还有咱们不清楚的内情,怕是要继续审哩!”黄叔端着果子酒小口抿着,生怕一口喝干就糟蹋了东西,“唉,也不知道咱们在这儿被关着何时是个头?”
元姒给黄叔布了菜,又拿出一碗麦饭来放在了黄叔的面前。“黄叔不必多想,侯爷此番也是为了保证您和爷爷的安全。但凡是捉住了凶犯,自然是要放您和爷爷归家的。”
元爷爷无声的拍了拍黄叔的肩膀,算作安慰。
三人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能闻见杯盏相碰的声音。元姒守在一旁等爷爷和黄叔吃尽了饭菜,这才上前收拾碗筷。黄叔的一小盅果子酒还留了个底,“你婶子这几日怕是担心坏了,就麻烦四姑娘给我媳妇儿带个话儿,就说我在这儿好得很,叫她不用担心。”
元姒点头,“婶子每日都来问我,我也是这么跟她回的。等明日过堂审完了,我且去问问能否叫婶子过来一趟,就算是不能进前说话,隔着老远望望也是好的。”
在现代,办案人员就有严密的保护重要人证的程序,元姒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方安晏,这令他深受启发,派人来将值房团团看住了,一间房里是黄叔同元爷爷,隔壁一间住着两位少卿。这四位都是案子的重要人证,更是要小心保护才是。
方安晏早就对元姒好奇不已,“你一个小娘子,懂得勘验尸首,我尚能觉得是家学,只是这刑狱司法之事,难不成当真是天赋使然?”
对此,元姒也只能傲娇的说一句,“我家祖师爷天降灵光罢了。”唉,明明她是通过科学的手段习得各类技艺,可在这里偏偏要依托神神鬼鬼之说才能站得住脚,也是莫名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