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月,圣上果然颁布诏令,决定开设今年的恩科,要求各地州衙府县上报今年的士子贡生,连带着某些当地举荐的孝廉也一同附在了奏报之上。
最高兴的莫过于远在祁阳县的董家母子,董顺当即便从书院回了家,兴冲冲的与董家婶子商议着何时上京。前几日的乡试已然放了榜,董顺果然不出所料的榜上有名,如今也算是祁阳县远近闻名的文人,光是打算上门来说亲的冰人就差点踏破董家的门槛。董家婶子自是有自己的计较,婉言谢绝了那些冰人的好意,只说对于董顺的婚事另有打算。
祁阳县拢共就巴掌大,谁家有点什么大事,自然能传的十里八乡,人尽皆知。董家娘子的儿子上京赶考这事儿也不例外。景泰绣坊的花瑶和方妍娇最先给董家娘子包了个红封,沉甸甸的。
“董娘子家的小郎君上京,咱们也算是自家姐妹,哪里不得帮一把手。何况人们都说‘穷家富路’,盘缠总得多带一些才好行路。就是不知道小郎君什么时候启程,恰好商行的车队过两日要去清河郡,正是能捎带着小郎君一段路程。”花瑶为人慷慨大方,素来人们无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倒是方妍娇出现在绣坊的时日不长,却也是个热心肠的。
“若是如此,我真的是不知该怎么感谢掌柜了。自打我来到绣坊,二位掌柜就对我们母子俩多方看顾,如今又要麻烦二位掌柜为我儿操心。”董家婶子实在不好意思收下红封,只说自己已经为董顺备下盘缠,实在是不能再接受花瑶的好意。
方妍娇在一旁看不下去,“董娘子若是不收,可是看不起咱们之间的姐妹情分?既然入了咱们绣坊,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岂不是更好?若是今后董家郎君高中,请办酒席的时候,若是少了我俩的位子,我们可是不依的!”
初六这日正是黄道吉日,宜出行。清晨日阳才刚刚升起,并不叫人觉得炙热,反倒清清爽爽。董顺换了一身新裁的衣裳,鞋也是董家婶子这两日点灯熬油的赶工出来的,鞋底是千层布的,鞋面也用了上好的棉布,浆洗了之后格外软和好穿。
董家婶子私下里又给董顺塞了一个荷包,里面都是些散碎银两,留着董顺在路上零散花用。更何况他这一路是跟着景泰商行的车队,总是需要打点那些车队中的人,方便多些照顾。“娘,您给我的那些盘缠已经够多了,这些您自己留着,家里还得花用呢!”
“娘自己在家能花多些嚼用?倒是你,出门在外,处处不便,若是手中无钱,寸步难行。娘怎舍得叫你受委屈?到了酆都就去寻你元爷爷和四妹妹,时常记得给家里来信,也好叫娘放心。”
董家婶子事无巨细,一一嘱咐,董顺皆一一应下了,若不是商行的车队急着赶路,只怕母子二人说到大晌午,都够回去吃了饭再走。
董顺坐在车辕上朝董家婶子挥手,董家婶子终是强忍不住,站在路旁低声啜泣。
东去的路途遥远,董顺却无丝毫惧怕之心,他想象着当年元姒离开祁阳县的时候,与他走的是同一条路,就似乎每条路都出现了元姒妹妹的影子。京城里如今有元姒妹妹等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且说尚且远在京城的元姒,这两日竟是十分头疼了。因着元爷爷说完生母的去向,元姒就有意无意的躲着方安晏,主要是还没思考出个满意的方式如何面对方安晏。兵马元帅府里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去过了,渺渺和沈青菀时常来问,元姒都只是支支吾吾的应付过去,实在躲不过就说身子不大舒服,休息好了就去。
一日两日用身子不舒服做借口到还能说的过去,时间久了,就连方安晏都察觉出不对劲来。这日元爷爷刚离开家去大理寺应卯,元姒还未转过身,就见方安晏一副做贼似的模样偷溜进来,一把将元姒抱了个满怀。
“听闻你不大好,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好?”方安晏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叫元姒这样的声控根本经受不住。“你,你怎么来了?你今日都不用上朝的吗?”
方安晏轻笑,“今日圣上龙体不适,罢朝一日。我左右寻思着好久不见你,正好趁着这个功夫来看看。瞧你面色不大好,是不是累着了?”
元姒慌忙摇了摇头,“就是起的早了,昨夜里怕是没睡好。听说现在三法司特别忙,大理寺都不清闲,你怎么还抽空往这边来,该好好在府里休息才是。”
“昨日我跟母亲说我中意一位小娘子,母亲十分高兴,打听了好久是哪家的淑女。”方安晏不笑的时候,叫人瞧着不大好接近,但若是一笑,直若那春花绽放,令人浑身暖意。元姒瞧着方安晏的笑眼,“那你怎么说,说我小门小户,平民之女?”
若是方安晏真敢这么说,只怕现在要被大夫人常氏追着满街跑。
“实话实说呗,我自然不傻,我已经给师父去信了,请师父这两日就下山来京,给我做主撑腰。何况我的批命还是师父当着母亲面批的,她儿子什么样子她能心里没数?我跟母亲说了,我能找个合心意又不惧我这命里带煞的已然是上天垂怜,若是母亲不同意,她就只能等着这辈子眼巴巴看着别人抱孙子吧。”
元姒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可是你亲娘,你这么说也不怕被打!”
“自然是打了,”方安晏可怜巴巴道,“打了好几下,可疼了呢!”说着,邀功似的把手臂上的红痕指给元姒瞧,“你瞧瞧,我母亲指甲可长了,打一下挠一下,差点就破皮了。”元姒忍着那句“活该”没出口,有这样嘴欠的儿子,任谁都想打。
元姒小心翼翼摸了摸那红痕,“然后呢,你母亲就同意了?”方安晏喜不自胜,美滋滋的凑近元姒,“母亲说了,我的事她不管,可不就是默认了。赶明儿父亲回府,我再禀明父亲,到时候就可以准备给你家下聘礼。”
“下聘礼”三字犹如一记重锤,生生锤在元姒的心上。原本含笑的元姒,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牵强。“那个,我爷爷那边……”
方安晏挑眉,“老前辈?老前辈怎么了?该不会是老前辈不同意,打算从中作梗吧?”元爷爷如今对方安晏的态度还算是和善,但元姒始终摸不清楚元爷爷到底对她和方安晏在一起这件事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说不赞同吧,元爷爷还一直对方安晏的人品多加赞赏,时常说选夫君,就照着方安晏这样的寻;若说是赞同吧,明知方安晏同乌桓是死敌,却偏生要在这样的时候说出元姒的身世,硬生生给元姒添堵。
元姒想的脑仁儿直疼,恨不得把前两天听到的全都从脑子里挖去,倒还能舒心的跟方安晏相处。
“爷爷他年纪大,想得比较多。我也跟他说过,就是我不大能摸准爷爷的心思,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元姒支支吾吾道。“没事,若是老前辈不同意,我就请我师父来,天天跟老前辈坐而论道,经上都说了‘道法自然’。总有一日师父能用他毕生所学感化老前辈,你还怕做不成我方家的媳妇儿?”
“你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可真是糟心啊!”没事就给算姻缘,算姻缘还不说,还得给徒弟爹妈,徒弟媳妇儿爷爷做思想教育,帮助解决婚姻大事,要是元姒是方安晏的师父,这会子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他可不糟心,当初死乞白赖的求着我上山给他当徒弟,这可都是他求来的。”
君山上,正在炼丹打坐的张天师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奇怪,怎么无端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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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也不知道是今年西凉流年不利,还是犯了太岁。淮州贪污案还未落下帷幕,宫里就突然传出来消息,圣上龙体欠安多日,且还有日渐加重之势,一时令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方家听闻此事,方父当即就从京郊大营回京,连夜入宫问候圣上,至第二日过午之后方才出宫。方安晏听闻消息,一大早就等在宫外迎接父亲,宫门口的禁卫军同方安晏交好,便请方安晏进了偏门里少坐。
“侯爷倒不如回府等候元帅,昨夜里就见元帅进了宫,还是乾元殿亲自下的旨意,叫给元帅留门。这会子只怕还没完事,要等下午了。”方安晏摆摆手,“在家中也是苦等,倒不如早一时见到,心中倒还安稳。”
偏又等了一时三刻,忽然见乾元殿的朱大总管快步往宫门处跑来,见到方安晏眼神陡然发亮,“侯爷在实在是万幸,否则就叫咱家跑断了腿。快,侯爷快跟咱家入宫去,圣上召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