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侯回京自然是喜事,不说兵马元帅府,就是三法司也是翘首以盼。刑部和酆都卫之前接手淮州知州的案子,如今案犯迟迟不能归案,就连前去押解案犯的那些士兵都遍寻不着,若是再没有个能主事的人,三法司都快成了兵部常驻的衙门了。
元姒被元爷爷接回了家,上下仔细瞧了一通才算是放下了心。“你说你这孩子,说走就走,那淮州那么凶险,你怎敢冒冒失失的过去?”元姒临走没能亲口跟爷爷告别,还是方安晏后来寻人带了口信,元爷爷才知道元姒跟着方安晏一同南下淮州了。当时真是又气又急,但转而一想,既然是随着方安晏出去,定然不会出什么事,遂放下心来。
“今后要去哪里,须报于我知晓,否则,你就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元姒吐吐舌头,爷爷瞧着人和和气气的,生气起来可吓人了!上次在祁阳县她瞒着爷爷去县衙的事儿,爷爷可是好一顿教训,现在还记得真真的。
“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如今元爷爷在大理寺当差,一双勘验妙手,在同期之中算是崭露了头角,不光是工钱上涨,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对元爷爷恭敬了许多。
隔壁黄婶儿家听闻在元姒离京这段时间里搬离了京城,留下来的空房子托付给了元爷爷,待以后昌哥儿定下亲事再回来留着成亲用。元姒一想起当初黄婶儿惨死,心中不禁戚戚然。
元爷爷今日不当值,又逢元姒归家,免不得要置办一桌好菜给元姒接风洗尘。元姒原意是打算自己亲自下厨来做,元爷爷却一把拦住了她。“哪有叫归家的孩子自己开灶火的,只管叫巷子口的两个闲汉跑一趟,大不了多给两个脚钱罢了。坐着罢,行了一路也累了。”
小筒鼓巷龙蛇混杂,别说是闲汉,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都不乏其中,只是不知道元爷爷什么时候竟是跟巷子里面的人熟识了?元爷爷笑道,“黄家在巷子里是老户了,你黄叔临走之时跟巷子里的人家挨家挨户打了招呼。其实邻居们都不错,热心肠也很多的。”
正说着,院子门口忽然有人高声道,“元爷是住这儿罢?您头先叫咱们置办的席面到了!”元爷爷抓着一贯钱出了门,元姒越发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联系紧密起来。就算是在青山村的时候,尚不能适应元四的身份,不论是说什么做什么,元姒都害怕因着不合时宜而被人揭破身份。如今随着在古代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们越来越坚信,元姒就是元四。只是,不知道真正的元四早在青山村就已经香消玉殒,甚至死在了青山村后山顶上的破庙之中,就死在祖师爷的座下。
偷来的身份能让元姒在古代生存多久,尚且不知,元姒希望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是能安然无恙的在这儿呆一辈子,有家人,有朋友,有方安晏。
晚间的时候渺渺来过元家,想叫元姒去兵马元帅府参加方安晏的洗尘宴,结果正好看见元爷爷系着围裙忙前忙后,渺渺的邀请就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元爷爷还热情邀请了渺渺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却被渺渺委婉的拒绝了。
待渺渺走后,元家祖孙俩相对而坐。
“刚刚渺渺姑娘其实是替方公子来请罢?”元爷爷自己拿起了一个小酒盅,倒满了,递给了元姒。“难得回来了,咱们爷孙俩也说说话。之前爷爷一直惦记着给你寻个好人家,不求门户高低,只求能对你好就成。现在看来,倒是爷爷疏漏了。”
元姒不大能喝酒,顶多就是抿一小口的量,只是古代的酒度数没那么高,时不时的元姒还能陪着元爷爷小酌两杯。元姒从善如流的接过小酒盅,“爷爷一直都是为了我好,这些孙女心里都是知道的。”
元爷爷叹了口气,“兵马元帅府门第太高,那方公子是什么人,天子近臣,掌管刑狱。非是爷爷妄自菲薄,那方家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咱们就是个老百姓,焉能配得上那样的人家?四丫头只怕也清楚这个理儿。”
元姒闷声不语。
“方公子待你的真心,爷爷也是瞧得清楚。”桌上的烛光如豆,“这世上万事都讲求个缘分,你与那方公子是否有缘是否有分,却是你们自己说了不算的。”
元爷爷眯着眼,半晌才道,“你父亲和你娘亲当初就跟你这么大相识的,看着你,我都还能想起你娘亲那时候的模样,你跟她长得十分相像。”
元姒讶然,这还是爷爷头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元四的生母。
“你怕是不知道,你娘亲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娘子,从小就是家境优渥,锦衣玉食,被她家的人含着捧着长大的。你父亲那个时候在县衙才刚刚跟着他师父学本事,出门办案的时候,偶遇你娘亲,一眼就相中了,回来就茶饭不思,心心念念着要打听你娘亲。”
这不是传说中穷小子爱上富家小姐的桥段吗?
“你娘亲自小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说到此处,爷爷自己也笑了,“见了你父亲一面,就被傻小子拐跑了一颗心,觉得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说什么都要跟你父亲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娘亲家里人要跟她断绝关系,你父亲无法,把你娘亲接到家里,好歹是成了亲,后来就有了你。”
元姒惊讶于这个时代的女子居然能违抗父母之命,断然跟随心爱的男子离开优渥的家庭,甘心下嫁贫穷,这是元姒万万想不到的。
“后来呢?”元姒问道。
元爷爷想了想,“后来,后来你父亲得了场大病,去了。”
“那,我娘亲呢?”元姒实在好奇,一直以来,爷爷和董家婶婶都对元四生母的下落讳莫如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元四生母的身份有何蹊跷?
“你娘亲原本也想随着你父亲一同去了,好说歹说才算是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却是后来留下一封书信,自走了。”
走了?离开了,还是回到原来的家中去了?
“我也去了你娘亲原来的家中去问,都说没回去。”元爷爷说着,从腰间将许久不曾抽过的烟袋拿了出来,“直到后来,我去过一次乌桓,正好遇到了当时乌桓王庭的颂节,见到了乌桓大王和王后。”
“什么!”元姒大惊,“你说我娘亲去乌桓做了王后?”
元姒瞬间有了一种“哔了狗”的感觉,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亲人,居然是敌对国家的王后。
“爷爷,你不会告诉我,我娘亲原本也是乌桓人吧?”见元爷爷沉默不语,元姒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好了,自己居然是个混血儿。
父亲啊父亲,你能把乌桓贵族少女搞到手,你这是得多会撩啊?
——
董顺刚从书院回来,见娘亲坐在屋里发呆,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心中不禁有些发急。
“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董婶儿猛然回过神来,见自家儿子回来了,赶忙把心里的念头埋在心底,“我儿回来了,娘没事,刚才在想做什么吃食呢。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书院那里没事了?”
董顺松了口气,“今日先生叫我们休息一日,何况朝里马上就要开恩科,我打算趁着这次机会,下场试一试。正好这次回来跟娘商量一下,我想去参加乡试。”
董婶儿闻言,喜不自胜,“真的?我儿学问那么好,过乡试定然不成问题。”
“只是,若是考中乡试,便要准备上京。娘,我有些怕。”董婶儿理了理董顺的衣襟,“怕什么,就是上京才好,若是能考中个状元回来,更好!”
董顺微微一笑,“我不是怕去京里考科举,我是怕离家这样远,娘亲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之前往酆都写的信已经走了这么久,迟迟不见回信,也不知道那封信有没有到达元爷爷的手里。他们在京里也不知道日子过的是好是坏。要是他贸贸然寻过去,也不知道元爷爷会不会收留他。
“虽说娘在县里颇有名气,但总是依着景泰绣坊的名声罢了。那花掌柜和方掌柜整日里忙进忙出,又不能时时顾着娘这边,儿子在家尚且能帮衬着,若是儿子出了远门,娘这里还有谁能帮衬。”
董顺是个孝顺的,周围稍微熟识董家的,都会说这么一句。董婶儿自己也十分欣慰,就算是丈夫不在了,可能有这么个顺心的儿子,也是人生之幸。只是董顺日后定然是要考科举,入仕途的,她这个做娘的,怎好给儿子拖后腿。
“我儿有心,娘这里自己有分寸得很,我儿只管用功念书,到乡里到京里去考去争,不用你分一丝心在娘这里。到时候,我儿要是高中,娘还巴望着沾沾我儿的喜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