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刚刚亮，元姒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元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看样子，像是在发呆。
“爷爷，”元姒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今儿的朝食想吃点什么？”自从他们爷孙二人从青山村出来，家里的许多事情就都由元姒来打理，包括每日的饭食。元爷爷如今越发忙了，县衙门里三不五时就请元爷爷过去掌掌眼，回来的时候又会带着许多吃食。元姒问起来，爷爷也只说是那些差役或是师爷送的。
这么明显的拉拢意味，元爷爷这么精明的人会察觉不出来？
钱老爷一案估摸着姜知县是打算冷处理了，都这么些日子了，县衙门至今没有出个章程来，也不知百灵娘在大牢里又是如何处置了。元姒每每想起枉死的百灵，叹一回时运不济，觉得百灵娘这样狠心的娘，死了也就死了，但又一想起喜鹊到底年幼，就算上水村有义庄庇护，但终归不是个去处。想一回叹一回，后来就连元爷爷都笑她，说再叹下去，就该成小老太婆了。
“人啊，合该都是命数。有些人枉死，有些人发财，说白了，都是命里该有的，想躲都躲不掉。”元爷爷又掏出了烟袋，从小布袋里捻了烟叶点上，烟袋锅里冒出明晃晃的红光来。“你道那姜知县明知百灵娘杀人之事有假，为何还要延后再审，又为何明知凶器与致命伤口并不对应，却只收押了百灵娘一人？”
元姒摇摇头，“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明明线索就放在知县老爷的面前，他为何就这样弃之不用，反倒搁置了下来？难不成姜知县已经知道凶犯是何人了？”
烟叶的香气袅袅，与现代的成品烟卷味道不同，元爷爷的烟叶似乎掺杂了旁的东西，闻起来似乎格外提神醒脑。“他？狗屁倒灶的东西，他能知晓什么！”
元爷爷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吐出一长串白烟来。“百灵娘不冤枉，兴许这案子，还真跟她有关联。”
“什么！”元姒吃了一惊，“可明明，百灵娘并不知道……”
元爷爷摸了摸元姒的脑袋，“她说她不知道，你便信了？那我问你，那她不知此事，又是如何知晓去寻钱老爷的？不论怎样，查案本身，就该从已知的证据线索出发，不能想当然的就妄下定论。你觉得百灵娘不像是凶犯，可又或许是她太会做戏给人看呢？”
元姒一怔。
对啊，似乎一直以来，元姒都将百灵娘看成了一个受害者，拼了命的寻找证据来为百灵娘开脱罪责，但其实所有证据明明都指向百灵娘，若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或许，也就不会纠结到现在。
“但，百灵娘不会是唯一一个凶犯。”元爷爷又道，“钱老爷身强体健，且力气总该比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要大。单靠百灵娘一人又该如何近得了钱老爷的身，怎么说钱老爷身边也有一个她的帮手。”
姜知县这边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自己的任期将满，在此期间，是绝不能捅出篓子来的；一边又是案子都堆在眼前，若是拿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案卷宗，待到上面来人考核政绩，岂不是升官无望。姜知县每日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姜夫人这两日刚从娘家回来，娘家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前两日娘家办满月酒，就回了家多呆了两日。刚回县衙，就见自家老爷在后院儿转来转去，瞧着眉间郁气难纾。
“老爷，可是最近有了棘手的案子？”姜夫人一挥手，叫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全都散去，只他夫妻二人在院子里走动。
姜知县看着发妻，想起当初他能做这祁阳知县，夫人的娘家没少出力。若是能有个人从旁指点，他兴许就没有这般左右为难了。“夫人这次回去，可见到了舅兄？”
姜夫人摇了摇头，“我长兄没来，嫂子也只遣了家里人来送了礼。老爷可是寻我长兄有事？”姜夫人的长兄乃是邓州知府，都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比起一个小小的知县来，可捞的油水那是翻了十倍不止。
“如今手头接了一桩案子，不知该如何处理。我本想若是就能见到舅兄，还能与他讨个主意。”姜夫人素来是个柔顺的女子，万事总以夫君为先，“不若给长兄寄封书信去。先前长兄还叮嘱过我，若是有了难事，只管写信告诉他。”
姜知县左右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多有往来总归是好的。当下立时有了决断，“也罢，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
——
虢国公府的西角门行出来个丫头，周围的人都瞧着眼生，心中暗道，兴许是国公府里刚进去的丫头。复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那丫头从西角门出来，急匆匆的拐进了官道旁的一条小巷子中，还时不时的转头望望，像是怕谁跟踪似的。
拐过了巷子，再往朱雀大街上走了百八十步，“方府”的后角门就在眼前。丫头理了理衣裳，摸了摸脸才下定决心一般，深受敲响了方府的后角门。
开门的是个小厮，青衣青帽，脸长得也秀气，就是年纪小了点，身量还没有那个国公府的丫头高。“你可是春华姐姐？”小厮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丫头点了点头，“我奉小少爷之命，来给老爷送消息。”
小厮伸头看了看丫头身后，“进来吧。”
“虢国公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美人，说是远房的表侄女。府里的人各个都对那表小姐恭敬的很，衣食住行全都比照着府里的嫡小姐来。小女也是从国公身边的小厮听来，说那表小姐日后是要进宫当贵人的，还叮嘱我万不能说出去。”
方将军听罢，面上一派平静，并未因为宇文家要往今上身边塞人而感到恐慌。宇文都护此人向来爱动歪脑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把手伸向后宫，倒是叫人有些始料未及。
“你说你是小少爷派来的？”春华跪得端端正正，不卑不亢的模样倒还真有他们方家的气度。“回将军，小女是受了小少爷的委托，潜进国公府为小少爷打探消息。小少爷还说，国公府近来遣人去了凤霞关，行踪诡异，如今又想在皇宫中动一番手脚，还希望将军能多留心国公府。只是少爷说，如今一切他还未查出证据，将军不宜过早与国公府那边有接触，若是想要打探消息，只须找人寻我便好。”
方将军如今越发看不透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心思，自小就离了他的身边前往龙虎山拜师学艺，而后又投军立下战功，到了往后更是一朝封将，官位仅比老子低了一阶。若说骄傲，那该是骄傲的，只是方将军却总觉得满心的不是味儿。这样优秀的儿子，若是放在自己身边教导，难不成就比不上龙虎山上的道士了吗？
“那便有劳姑娘了。”方将军起身，抱拳行礼，“还未问姑娘是哪位的门下，与我儿……”
春华笑着摇了摇头，“小少爷虽身居高位，却有江湖侠客风范，我等不过是仰慕少爷高义，自愿留在小少爷身边做个跟随，跑跑腿罢了。将军切勿多礼。”
闻及这话，方将军心中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春华从袖子里递出一张纸条，“往后将军想寻我，就按照纸上所写的留下讯息就好，我每隔一天都会去确定，再隔一天就会把消息递出来。”
“如此这般，我还得赶回国公府，出来的久了恐遭人怀疑。将军保重，小女告辞。”一闪身，春华便出了房间，一路朝着后角门行去。方将军打开手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也是十分的娟秀。
看罢，方将军就着火盆燃了那张纸条，只觉方安晏所做的事情，竟远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深谋远虑。不过话说回来，方安晏怎么知晓要盯着国公府呢？
方安晏在书架上寻东西的时候又见到了王天师给的锦囊。想起之前王天师所说的，这个地方有个女子的命盘与他相称，可解他命理带煞的命盘。虽说自己相信师父的确是有推演万物的本领，但他一个大男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依仗一个小女子，这就有些令人感到荒谬。
心里拒绝着，但身体还是挺诚实，不自觉就打开了锦囊，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被师父说的这般神乎其神。
锦囊里就一张纸条，上面寥寥八个字，是个地址。
“祁阳县青山村元氏。”方安晏心中微动，青山村？不就是前些日子国公府的探子杀过人的地方吗？元氏？方安晏只觉得这个姓氏眼熟，却是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
方安晏高声唤来副将，“留在青山村的人撤回来了没有？”副将应了声，“没有，将军一直没下令，我便命那人一直守在青山村外。”
“叫他去查查，青山村可有姓元的女子，查到了就画幅那女子的画像来。”副将一怔，“将军，之前属下报给您的那户仵作便是姓元，那仵作倒是有个孙女。”
方安晏眼神一亮，“那正好，既然是熟人，画个画像就没那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