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瑶看着顺子娘游龙般的手法,不禁大吃一惊。花家的景泰绣坊近些年也算是人才辈出,大量的刺绣高手被网罗在绣坊下。换言之,什么样的刺绣她没见过,但花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将绣活儿做的这么游刃有余。
一柱香的时间不算长,刺绣是精细活儿,有绣娘为了绣出满意的成品,单单是一片花瓣熬上一夜都是十分常见的。花瑶出的这道“最亮的花灯”题目,若是单单绣个花灯一柱香的时间也足够了,可若是想体现出“最亮”,怕是要费些心思的。
但见顺子娘描线打样儿一气呵成,不光有花灯的纹样,周边有加了些旁的东西。那些绣娘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顺子娘到底是打了什么算盘。花灯是庙会上最常见的花灯样式,饶是生手都会绣的那种,顺子娘择了一红一金两色丝线,就着描好的样子一针一线,细细绣制。
祁阳县地方大多承袭苏绣特点,图案秀丽、构思巧妙、针法活泼、色彩清雅。顺子娘似乎也是苏绣的个中高手,虽说配色稍落俗套,但也是极为保险,无功无过。相比起保守的花灯,人们似乎更关心的,是花灯周围描出来的不知何物的图案。
说是蝙蝠,轮廓又不像;说是蝴蝶,可选择的丝线是杏黄一色。平日里绣蝴蝶至少要用到五六种色彩的丝线呢。周遭的绣娘众说纷纭,有说是蝙蝠的,也有说是蝴蝶的。花瑶倒是有不同见解,她觉得,倒像是飞蛾。
顺子娘绣的就是飞蛾。“飞蛾扑火”是一种自然现象,当周围的环境黑暗下来,但凡有一点光亮,飞蛾总是会奋不顾身的围绕在唯一的光源周边,哪怕多么灼热,也是矢志不渝的围绕着火光。花瑶不禁暗暗称奇,一个从乡下地方来的娘子,居然能有如此巧妙的构思,若是不网罗进她的绣坊,岂不是白白错过了何一个好机会?
方妍娇在二楼上看着花瑶的神情明明灭灭,就知道自己的推荐保准不会出错了。这个娘子还真没叫她失望,要知道平时能得花瑶青眼的绣娘,阖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元姒只喝了两口茶,便静静呆在后边等着前头的消息。董顺似是饿得狠了,也不管吃相合不合礼仪,只管自己埋头苦吃。“慢着点儿,若是婶子一会儿带咱们去庙会上吃小食,你可还能装得下肚去?”
董顺摆摆手,“没事儿,我娘老说我肚大,能装的东西多得很哩!”
这场考量,就算是花瑶不说,也能看得出来,这人是留定了。一柱香缓慢的燃到了尽头,最终只得化成一缕青烟,豆大的火光熄了下去。“时辰到。”花瑶轻声道,“这位娘子请将绣品交上来。”
一方白锦之上,一盏寻常样式的花灯似是被风吹动,灯下的穗子飘摇,花灯周围,三只杏黄色的飞蛾绕着花灯,将花灯之中淡黄的火光当作唯一的光源,紧紧围绕。众人仿佛能看到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花灯的淡淡火光亮起。尽管火光微弱,比不得日光,但却如此明亮,令人心安。
花瑶瞧了一眼,就将顺子娘的绣品传给众人观看。眼下的绣品之上,所绣之物活灵活现,与之前拿出来的绣品截然不同,可见是之前略有藏拙之嫌。“既然如此,娘子便是我景泰绣坊的人了。工钱的事,就按照每幅绣品的抽成来算,娘子没有异议吧?”顺子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照理说,能寻得一份工,赚些花用该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但顺子娘现在的神情只能用“怅然若失”四字来形容。
“一切边都听掌柜的。”花瑶也只道是这个娘子生性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罢了。“还不知娘子该如何称呼?”
“董刘氏。奴家的夫家姓董。”
花瑶命账房写了契书,顺子娘在其上按下手印,就算是简易的古代劳动合同。花瑶一边吹着契书上未干的墨迹,一边感叹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方妍娇倒是在一旁笑得格外得意,“怎么样?我保举的人,定然是不差的!”
“是不差。”花瑶将契书收进怀里,“不过得用还是不得用,也得等到往后仔细看看再说。”
元姒听说顺子娘凭着一幅绣品就进入了景泰绣坊,暗暗啧舌。景泰绣坊的名头刚刚她趁机打听过了,大大小小也算是西凉的连锁经营企业,全国各处的分号开的是如火如荼,每出来一幅新绣品,多半都是要进献给宫里的贵人,然后才会在民间兴起,成为爆款。元姒暗想,这不是利用了宫里的各位贵人代言,进行的营销策略吗?
经商,元姒不太懂,她只是个会拿手术刀的法医而已。
庙会就跟元姒想象的差不多,字城隍庙前头的大牌楼起,到城隍庙后头的空巷子止,卖吃食的,卖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还有玩杂耍、卖吆喝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本以为庙会要到晚上才会好玩,但白日里就已经人山人海,着实让元姒感到新奇不已。
董顺不是第一次来逛庙会了,但看着四妹妹一脸好奇的样子,自己竟也像是从未来过一般,觉得各处的景色都好看极了。
顺子娘念着两个孩子还没吃朝食,不远处就是卖酱瓜和水饭的摊子。酱瓜是用酢与各种酱料和香料腌制的小菜,佐着水饭吃格外爽口。两枚铜板就能买一大碟,再加一枚就能买一碗黍米面的水饭,这就足够她们娘仨吃个饱了。
“你们在这儿站着,哪里都不许乱跑。等婶娘回来给你们买水饭和酱瓜吃。”虽说元四的年纪比董顺小,但元四的壳子里头住着的是二十多岁的元姒灵魂,自然是比董顺还要听话懂事的。见元姒点了头,顺子娘放了心。
——
方安晏打算过了上元节就与朝廷派来的人交接驻防,而后带着破天骑回京述职。今日恰逢上元节,方安晏留在凤霞关的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便叫着副将打算去祁阳县走一走,顺带着给放大将军与方夫人买些东西。
祁阳县并不富裕,因着临近边关更是透出一股萧瑟之感。上元节的庙会怕是唯一可以使祁阳县热闹起来的方式。方安晏背着手慢慢走在人潮之中,副将倒是一脸戒备的模样,像是生怕有刺客窜出来似的。
“何苦来。不过是叫你看一看街上的风貌,你倒好,这么紧张作甚?”副将脱去了戎装,只穿了一身棉质长袍,没了戎装的阴沉肃杀之感,倒是平白多了几分文质彬彬。
方安晏还是平日里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装束,只是头上还未戴冠,他的冠礼得等到回酆都之后再行。
“少爷,老爷吩咐了,属下在外头得一刻不停的护着少爷的安全。还说了,您要是擦破点儿油皮,别说是老爷,就是夫人都饶不了我。”方安晏挑眉轻笑,“他们倒是会支使人,我打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学功夫,寻常的小蟊贼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就听得街前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来人啊!有人抢小孩儿!”
元姒真挺后悔自己长的这么瘦弱,刚进刑侦大队的时候,队里也搞了警务人员培训,教官们针对她们这样的文职人员也重点突击了格斗技巧以及射击等体能训练。现代的元姒心脏不好,因此就去医院做了体检,向队里提交了免训申请和病历本。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很痛快的就在免训申请上签了字,现在想想,元姒觉得还不如咬着牙学一些格斗术,总比现在被人扛在肩上,那人的肩胛骨顶的她胃里翻涌的好。
董顺不过是扭脸的公府,就发现身边的四妹妹不见了。高高叫喊都破了音,可以看得出来是很焦急了。元姒感到挺欣慰,顺子好歹不是太傻,还知道叫人帮忙。
扛着元姒的人跑的很急,元姒都能听见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庙会上毕竟人来人往,想跑快也着实不易,元姒索性放弃挣扎,毕竟她现在头朝下,屁股冲天,脑袋充血不说,胃里也难受得很。
方安晏正跟副将笑语,猛然听见当街抢人的,二话不说就顺着叫喊的方向过去,一个小男孩站在街上焦急万分。“小孩儿,看见人往哪儿跑了?”
顺子一指西头的长街,“我妹妹,被人抢走了!大哥哥,你……”方安晏一溜烟儿的跟了上去,“长风留下,我自己去追!”
副将本想跟着自家少爷,话音刚落,就只得留在原地。顺子娘听到叫声赶忙回头,却发现自家儿子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元家的小丫头不见了,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四丫头呢?”董顺也吓得面色苍白,指了指西头,“有人把四妹妹抢走了。”顺子娘一个趔趄,被副将一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夫人别急,我家少爷已经去追那贼人了,一定会把您的孩子寻回来的。”
元姒头重脚轻,颠得实在是想晕车。“这位,我想吐。”弱弱的说,那贼人压根就没听见。眼下赶紧跑才是正理,谁管一个丫头说什么。
“呕……”元姒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就灌了两口热茶,吐出来的只有清水。
啊哦,元姒想,空腹坐车会晕车还真是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