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妍娇拉着花姐悄悄耳语两句,花姐不解,“楼下的人跟你有旧?”楼下的那娘子瞧着一身半旧的衣裳,不施粉黛,只用头巾束发,连个钗环都没有。这等穷苦的人家,怎能劳动方府的小姑奶奶亲自说和?
“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就是瞧着可怜,花姐好歹怜恤怜恤。看她们身上的衣裳绣工的确不错,若是花姐不放心,考量考量就是了。”方妍娇拉着花姐的手,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姿态。花姐单名一个瑶字,是方府二房夫人的亲侄女。花家在清河郡素有“金商”之名,如今掌着花家的正是嫡出的大小姐花瑶。
花瑶喜欢方府长房的小少爷,这是整个方府都人尽皆知的。方妍娇平日里也喜欢揪着这点,时常调侃这个堂姐。
“你呀,真拿咱们景泰绣坊当善堂了?回头我定要告诉姑母去,仔细姑母用家法治你!”花瑶对方妍娇的撒娇受用得很,当下也只得应了。
元姒鼻子尖,刚一进来就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桂花香粉味道,四下一打量,心中也有了九成九的把握。顺子娘还是那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瞧着倒是比元姒这种小姑娘还怕见人。
“请问,你们这里招绣娘吗?”在下头接待的是绣坊里的伙计,平常只负责洒扫接待等事,见元姒开口询问,摆了张笑脸上前。“之前有个漂亮姐姐说你们这里是最好的绣坊,我们就想问问,还缺人吗?”
说罢,元姒就见二楼慢慢踱下来一个容貌姣好,眉宇间带了些英气的女子。与往日里见到的女子都不同,据刘家妹妹所说,西凉女子多爱扮成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这眼前的女子倒是与西凉女子出入甚大。
“景泰绣坊不光是最好的绣坊,还是整个西凉数一数二的绣坊。小姑娘是哪里来的娃娃,倒是挺会说话。不过,娘子若是想来做我家绣坊的绣娘,可不是随口说说就能进来的。”花瑶先把元姒上下打量了一番,转眼看向顺子娘。顺子娘被花瑶的眼神一凛,越发像个受了惊的兔子。“掌柜的万安,奴家旁的本事没有,也就只有一手绣活能拿得出手。”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两幅绣好的成品,递到了掌柜的面前。
花瑶自小就是当家主培养,女红什么的虽不拿手,但品鉴一事上却是颇有心得。顺子娘拿出来的绣品算不得上乘之作,何况不管是布料还是丝线,用的都是乡下土布棉线,跟景泰绣坊做出来的成品大相径庭。单单是刚才那幅作屏风的绣品,就用的是上好的金丝,布料也是西凉独有的云纹锦,一幅就要上百金。就这上百金的宝贝,也是要进献进宫里,给那些贵人赏玩用的。
“单看这些显不出什么真本事来,倒不如我来出题,娘子须在规定时辰里把东西绣出来,再由所有人来评鉴。你看这样的考题如何?”花瑶抬眼,就见方妍娇在二楼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元姒也看到了站在二楼的方妍娇,这点她早就猜到了,并不惊讶。
外头的日头渐高,元姒和董顺都能听到庙会那边开场的锣鼓声。董顺跟在元姒身后,小声说自己有些饿了。元姒也很无奈,现下是顺子娘找工作比较重要,这可是关系到将来一段时间之内他们董家的温饱问题。
“今日上元节,庙会上定是热闹非凡。上元节,必定少不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不若今日就以最亮的花灯为题,请这位娘子绣上一幅。”正月十五闹花灯,这是古来就有的习俗。但元姒身为现代人,闹花灯什么的已经不常见了,听完题目也是脑袋空空,不由得为顺子娘捏了把汗。
顺子娘之前还是惴惴不安的模样,有绣娘让出了自己的位子,将针线等一应物事借给顺子娘。
摸到熟悉的物事,顺子娘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就连神态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元姒也很好奇顺子娘该如何表现上元节“最亮的花灯”这一主题,苦苦思索了半天,也只感叹自己一个理科生,实在不懂艺术生的世界。
花灯倒是寻常,只是如何表现出“最亮”一词上,须下苦功。许多绣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不转睛的盯着顺子娘的动作。
花瑶唤人来送上了茶水点心,叫元姒和董顺坐在后边去吃茶吃果子。过了半晌,元姒用过了一盏茶,这才听到前头有人说掌柜的把香点上了。古代计时工具除了更漏、日晷之外,还有用香计时之法。一柱香大约是现代一个小时,算是模糊计时,还是在排除了香的粗细长短,周遭环境的温湿度等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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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刚刚写好给方太妃的请安折子,吹干了上头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将折子放在一边晾晒。副将在门外通报了一声,快步走了进来,面上似有喜事。“将军,刚得到的消息,宇文家出事了。”
自新皇登位,宇文家跟着新皇一路水涨船高。宫里有宇文皇后在新皇身边侍奉,宫外,宇文家的子弟个个是封的封,赏的赏,好不春风得意。如今骤然一听宇文家出了事,怎能不叫人觉得惊讶。
“这倒是奇了,今上对虢国公府可是重用的很,就算是宇文家出了事,单凭着虢国公府的脸面,今上必定不会视而不见吧?”方安晏随手拿过书案上一本兵书,面露嘲讽之色。
副将将房门掩好,“非是虢国公府出事,而是宫里的那位宇文家的娘娘出事了。”方安晏挑眉,“后宫的事,为何要报到我这里来?你知道,我一向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此事关乎国祚,将军只怕不感兴趣也得关心一番了。”
之前皇后小产一事,宫里人人自危。唯恐这事儿出了岔子,届时怪罪到自己头上,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太医院的太医们想尽了办法,好歹是用老山参给宇文皇后吊住了一口气,将小皇子顺利的引产了下来,结果抱出来一看,小皇子面色发青,浑身凉透,只怕是还在胎里就已经成了死胎。
今上连看都没看,挥着手就叫侍官将孩子葬了。可怜的小皇子连个姓名都还没来得及取,就这么离开了人世。宇文皇后生产伤了元气,一时半会怕是只能用温补的方子静心养着。宇文家的人不放心,明里暗里给太医院塞了不少好东西,求着人去给宇文皇后请了脉。那太医摇着头,“娘娘这一场,恐怕已经伤了身子,想要再怀,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宇文都护吃了一惊。皇后的身子向来康健,进宫之前,母亲也是费了大力气为宇文皇后精心调养,以求生出小皇子来的。这无缘无故的,怀的好好的身子竟成了死胎,这叫宇文家的人如何甘心?
“是谁?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有人在背后下毒,要害我姐姐!”宇文都护站在皇后宫外,双眼间隐隐可见红血丝。
虢国公夫人搀着丈夫,“公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皇子已经去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处?倒不如劝着皇后娘娘将身子养好了,再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好。”
宇文都护攥紧了拳头,“但此事,也不能就此罢了。给我找人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做这阴险小人,害我姐姐遭此重罪。待我查出,绝不放过!”
原本想着,宇文家寻来一个美貌女子,是为着帮助宇文皇后怀有身子期间,为皇后宫固宠之用,谁知眼下,竟不能再贸然将美人送进宫去,唯恐稍有不慎,那美人夺去了皇后宫的宠爱,宇文家实在是得不偿失。
“回去叫人把雯花汀的姑娘先送到城郊外的庄子上去,安置好。暂时不能让她再在酆都里呆着。”虢国公夫人一连声的应了,“那,公爷,皇后那边……”
宇文都护用力的闭了闭眼,“我这就去求今上,请今上允许宇文家女眷进宫服侍娘娘。”
方安晏听罢,倒是脸上难得浮起了笑意。“早就说了,宇文家这些年做事太过,歪心思也动了不少,也算是报应不爽。”合上兵书,方安晏忽然想起,“对了,之前让人去青山村画元家姑娘的画像如何了?这都几天了,经半点消息都没有?”
副将一拍脑袋,“啊,对了,属下差点忘了。留在青山村的人说了,那元家爷孙俩好像是被祁阳县衙门的差役带走了,说是办什么案子。那人叫属下来问一声,将军可是急着要?若是着急,那人这就去县衙门一趟,把那姑娘的画像寻来。”
“既然如此,那便作罢。不过就是师父的一个推演,命里有时终须有,何必强求。”方安晏这话说给副将听,又何尝不是劝自己。命里带煞这样的命格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若真是沾染上了这样的命格,只怕也就是一辈子要与孤独为伴。
方安晏倒是不怕孤独,只是怕自己轰轰烈烈,大杀四方,到头来觉得无甚趣味,反是白活了一世。